第90章

仿佛能夠提前感知似的,韓拓這晚睡得並不踏實,斷斷續續地做過了好些個夢。

先是夢到十二歲那年初上戰場,半途中遇到刺客 追截,侍衛全數被殲滅,韓拓右腿受傷,行動不便,安國公世子將他藏在山洞裏,自己一人外出誘敵,浴血奮戰,殺盡刺客,卻也傷重身亡。生母身死時韓拓只是個 毫無記憶的嬰孩,因此安國公世子的死便是他首次面對親近人之人逝去。事情發生的那樣突然,令人措手不及,那日雨下得尤其大,積下的雨水和著鮮血流進山洞 裏,他躺在那赤紅冰冷的水中一日一夜,直到安國公副將帶著救援的人趕到。

之後也全都是噩夢。

最後夢到顧楓不但未能取得韓啟信任,還被對方關入天牢,準備斬首,消息傳開來,顧嬋惱火異常,對他再不理睬。

好在韓拓一直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只盼著趕快醒來,屆時便能見到顧嬋乖巧巧地窩在自己懷中安睡。

誰知睜開眼,偌大的帳篷裏只得他一人孤枕獨眠,這才記起顧嬋已被自己送走。

韓拓嘆一口氣,伸出手摩挲那半邊冰冷的床褥。

顧嬋走時心不甘情不願,滿是委屈,仿佛她不是被送回安全之地,而是被他拋棄一般。

那時她是如何說的?

“別送我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同生共死。”

真真是個頂傻頂傻的蠢丫頭,旁人嫁夫隨夫,求的都是榮華富貴,再不濟也是平安康寧,只有她總嚷嚷著同死。

她有這樣的一份心意,韓拓當然開心。

他也舍不得她。

如果可以,他會留她在身邊。

可是如今,前途晦暗不明,籌謀之事又不知能否成功,怎能帶著她一同冒險。

一切要從梁晨光來到營寨說起。

梁晨光是從潛邸時便服侍元和帝的老人兒,入宮後自然也是風光無限,年紀雖然有些個,但是因平時養尊處優,保養得意,倒也不顯。

可是那日梁晨光被帶入議事大帳時,身上衣衫破舊,滿臉憔悴不堪,哪裏有平日光鮮亮麗的半分影子。

若不是侍衛提前通報過,韓拓差點認不出來。

“殿下,殿下……”梁晨光進帳時便苦著一張臉,見到韓拓更是忍不住老淚縱橫,“臣還以為沒命見到王爺,不能完成皇上囑托。”

一壁說一壁從懷裏掏出一卷卷軸,“聖上身體抱恙,請王爺速速回京。”

韓拓看得出他手上拿得是聖旨,大抵因為精神情緒皆不佳,梁晨光這個老宮油子連最基本的宣聖旨禮儀規矩都忘了執行,直不楞登便將卷軸往韓拓懷中送。

那卷軸看起來有些臟汙,不過有梁晨光狼狽的模樣在先,韓拓到不驚訝。他將之展開,絹帛顯然浸過水,有些字跡已模糊,但跳過去閱讀,也能把意思讀通。

“殿下,快隨我回去,聖上恐怕等不得多久。”梁晨光先是催促,後又抱怨起來,“都怪老臣沒用,竟然耽擱這許多時日。”

元和帝駕鶴西歸已近四個月,梁晨光居然絲毫不知。

“梁公公,你可知道……”韓拓壓下心中震撼,皺眉提問。

不想梁晨光甚為急躁,竟然打斷他話頭,“殿下,有什麽話咱們路上再說,還是請您先準備一下,立刻動身隨老臣回京師吧。”

“梁公公,”韓拓重復道,“你可知道先皇三個月前已賓天,繼位登基之人乃是七弟?如今你送如此一份聖旨給我,到底是何意?”

梁晨光怔愣半晌才反映過來韓拓話中的意思,原本因為終於不辱使命而現出的一點欣喜瞬間被吃驚取代,接下來便是毫不掩飾的悲傷。

“陛下,老臣到底還是辜負了陛下的囑托……”他朝著南邊跪下去,連續不停地磕頭,磕得額頭都冒出血來,一旁值守的侍衛由韓拓授意將他拉住,這才作罷。

然而他不肯起身,跪行上前,抱住韓拓小腿,“殿下,都是老臣無用,但……陛下主意早定,又故意要瞞住皇後,絕不可能臨時更改主意……”

他一壁說一壁哭,額頭上的血緩緩流下,與眼淚混在一處,叫人看得心驚。

韓拓看過聖旨雖然心神激蕩,但並未全信。

若是元和帝派梁晨光出宮,那怎樣也得是四個月前了,這麽久的時間,往返京師與大同兩趟都足夠。他要怎樣耽擱,方能拖延到今日才進營寨?

事不合理,便有可疑。

不過,眼下看他這泣血哭啼的樣子,悲傷愧疚都不似作偽。

韓拓便命侍衛去傳了軍醫,先為梁晨光將額上傷口包紮好。

待軍醫退下,韓拓將侍衛們也遣了出去,才開口問道:“梁公公,本王有一事不解,既是父皇命公公前來,想必時日已久,公公卻為何來的這般遲?”

原來,當日梁晨光奉元和帝旨意,領一隊侍衛出京師直奔大同而去,初初幾日一路順暢,誰料想走到徐州地界卻碰到山匪,侍衛全部被殺,他卻被關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