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寧皇後最終也沒能等到元和帝一句半句回應。

男人仰臥著,呼吸平靜綿長,看起來像是睡熟了。

“陛下,臣妾告退。”寧皇後行過禮,施施然離去,在等待中曾經展現出憤怒失望的面孔也恢復一如既往地祥和穩重。

“去請陳永安過來。”回到鳳儀宮,寧皇後丟下一句話給郝嬤嬤,便走入小佛堂。

長壽香十二個時辰點燃不斷,一縷青煙裊裊升騰。

寧皇後沉著臉,伸出手去將之折斷。

因力氣施得過大,汝窯青蓮香座被帶得一個骨碌跌落地上,層層疊疊盛開綻放的花瓣砸在金磚地上,頃刻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子時三刻,鳳儀宮有神秘客到訪。

純黑暗紋鬥篷將來人全身包裹,面孔也被風帽遮得嚴嚴實實,只能從身量步態面前認出是個男子。

他駕輕就熟地進入正殿,向端坐榻上的寧皇後施禮道:“臣陳永安,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寧皇後微微擡手道:“平身,賜座。”

陳永安倒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往榻側的紅木繡墩上一坐,伸手撣平曳撒上的褶皺,不緊不慢道:“不知娘娘召微臣前來,有何吩咐?”

“你在司禮監秉筆的位置上也快十年了,本宮打算讓你升一升,若你為本宮辦好了事情,便將掌印一職給你,如何?”寧皇後開門見山,畫出大餅,誘人跟隨賣命。

內侍們都是人精,主子主動示好,哪有聽不懂的,陳永安忙道:“謝娘娘隆恩。”

可他到底不是底層望著天等主子垂憐的小太監,司禮監秉筆說大不大,卻也見過世面,自然不會輕易上鉤,“娘娘,臣屈居人下,聽差辦事多年,實在有些膩歪,看中提督之位久矣,此刻鬥膽一提,不知娘娘能否行個方便?”

寧皇後手掌“啪”一聲落在榻幾上,厲聲呵斥道:“大膽,竟然同本宮討價還價!”

陳 永安當真極為大膽,皇後發怒,他竟然面不改色,依舊端坐繡墩,不慌不忙地敘敘道:“臣也不想冒犯娘娘,可是當年娘娘叫臣做的事情,臣現在回憶起來還心有余 悸。董大將軍本是一門忠烈,卻以通敵叛國問罪處死,衛國公府上下四百五十七口人,人人死不瞑目。臣這些年食不安寢不穩,一閉上眼就看見幽魂索命,難道娘娘 您就沒有一點不安樂?”

說到最後,一雙下垂無神的眼睛,竟然閃出精光,示威似的盯住寧皇後,毫無回避之意。

按規矩,宮人內侍與主子回話時皆需低頭斂目,不可直視上主。

寧皇後一輩子也沒被底下人這樣瞧過,原本佯裝發怒震懾於人,此時卻變作實打實的三分怒火,咬牙問道:“你這是要挾本宮?”

“臣 不敢。”陳永安忽地垂低頭,姿態極恭順,說出的話卻猖狂不改,“娘娘看得起臣,要臣做事,那是臣的福氣。不過,臣當年那是初生牛犢不畏虎,也不知原來臣還 有良心,做了腌臜事會虧心,但如今,臣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做起事來難免有些瞻前顧後,畏首畏尾。臣無親無故、無子無女,什麽金銀財寶、死後榮耀都不感興 趣,臣唯一的盼望不過是趁還活在人世時過把大權在握的癮,還往娘娘成全。”

“本宮要是不成全,你又待如何?”寧皇後強壓著怒意問道,若是她力氣再大些,只怕手中的茶盞都要因無辜承受怒火而被捏碎。

陳 永安仿似混不吝,慢悠悠答道:“臣反正孑然一身,什麽都無所謂。倒是娘娘您,聽說七皇子殿下婚事初定,正妃人選是兵部尚書嫡長孫女,側妃人選是中軍都督府 左都督家的閨女。這兵部有調兵權而無統兵權,五軍都督府有統兵權而無調兵權,兩者本是互相節制,若有朝一日合作起來,想來也親密無間,毫無阻滯……”

“住口!”寧皇後喝止道。

心思打算被人看透說破,她心中驚懼不定,一個小小司禮監秉筆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人,難怪元和帝在立儲之事上刻意回避。

如今寧皇後騎虎難下,既召來陳永安,事情做與不做已無區別,只能放手一搏,元和帝的打算她猜得出,她卻不能讓他如意。韓拓自小吃得明裏暗裏的苦頭太多,面上不顯,心裏門兒清,若他登基為帝,屆時絕不會有她母子二人好果子吃。

但她可不能被個陳永安拿捏住,就算有事要仰賴他辦,誰是主誰是仆也得論個清楚明白,“廢話那麽多,就不怕本宮不耐煩起來,了結了你?到時別說掌印提督,能得張草席就算你有造化。”

“臣當然怕,不過娘娘要是舍得,早就把臣上面也哢嚓一刀,”陳永安一壁說,一壁手掌成刀在脖頸處裝模作樣地比劃一下,“哪會留臣到今日,可見臣還是有些地方得娘娘看重,是別人替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