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日光潑灑,為運河水鎏上一層金。

寶船起錨,帆吃滿風,全速航行。

船尾長長拖一條纜繩,繩尾處白浪翻滾明顯比其他地方洶湧。

若凝神細看,便能在浪花中發現一個錦衣玉面的公子哥兒。

只是此刻錦衣已濕透,玉面也頹喪焦躁,失去應有的風華。

“哪個鬼鬼祟祟暗算爺?有種出來當面單挑,藏頭露尾算什麽好漢?阿嚏——”寧浩氣急敗壞地吆喝。

纜繩牢牢捆住他雙腕,結的是行軍扣,幾經掙紮無法脫開,他試圖借力攀著繩索靠近船舷,可那船像長了眼睛似的,每次他才動作起來便咻地加快速度,害他撲跌在水裏,還得吃上幾口臭烘烘的運河水。

“就 憑你這個腌臜貨也配講好漢?”林修站在甲板,一襲青衣隨風款擺,寧浩惡名遠播,但凡有點血性的男兒都看不慣,如今奉命耍人,正中下懷,不亦樂乎,更是肆意 張揚,“爺前些日子得了把匕首,聽說是削鐵如泥的寶物,卻一直沒機會嘗試,今日你走運,正好當爺的第一個祭品。”

一壁說,一壁握著柄黑沉沉的匕首作勢去砍那纜繩。

“大爺……好漢……英雄……大王饒命!”寧浩驚慌失措地求饒,連大王都喊了出口。

這可不是硬頂的時候,雙手被縛,若纜繩一斷,他水性再佳也沒法發揮,只能幹瞪著眼被湍急冰冷的河水吞噬。

林修就勢收手,嗤笑道:“大王我今日心情好,暫且饒你小命。”

本來就沒打算在這裏把寧浩弄死,運河上船來船往的,戲弄人、作踐人根本不會有人理,可回頭要是浮了屍,扯上命案那又不同。

何況這人還是寧皇後的嫡親外甥。

王爺交代過,今個兒只管可著勁兒耍弄,其他的等人離了幽州府再下手。

寶船一路開到天津郊外,這會兒天色已暗,林修吩咐水手把船靠近河岸,再將寧浩拖回船,扒個精光,扔去岸上。

入夜後西北風起,寧浩身上掛著水,見風即抖。

他顫巍巍地一手捂上一手捂下,四處尋覓可以蔽體之物。

荒郊野地,百八十裏也不見得有一戶人家,路旁花草樹木還在冬歇,未被春光喚醒。

寧浩光著腳走出一裏遠的路,才勉強折了些蘆葦杆子編成個兜兜裹在要害。

官道上偶爾有車馬經過,寧浩每每聞聲便往路中間一堵,張大手臂攔車。

馬車裏多有女眷,以寧浩此時尊榮,人家避還壁不及,誰人也不會停車,只著車夫繞開躲過。

至於騎馬的男兒,本就不如女子善良心軟,從他身旁經過時不但不停下施以援手,還不忘奉送奚落嘲笑。

直到天將明未明之際,遇見一個年逾古稀的賣炭翁,老眼昏花看不出寧浩有傷風化的姿容,這才許他爬上牛車,與烏木沉炭比鄰而坐。

寧浩何曾受過此等奇恥大辱,氣恨交加,又受了寒,回到客棧裏便大病一場,高燒數日不退,自然不能再在幽州城裏胡鬧作亂,甚至連婚禮也未能參加。

*

婚禮那日,顧松早早起身收拾停當,由顧楓、顧榕兩個相陪,帶著迎親隊伍前往馮府。

幽州府信新任的提刑按察使便是馮青山,他舊年八月到任,如今正好可以親送女兒出嫁。

馮鸞拜別娘家眾長輩,由堂兄馮麒背上花轎。

顧府與馮府相距不過幾條街,但按娶親的習俗,新娘子的花轎需得遊城一周。

布政使大人與按察使大人結兒女親家,也算得上城中頭等大事,百姓們放下手中活計,紛紛出門圍觀。

新娘子蓋著蓋頭坐在花轎裏看不到,大家只能可著勁兒打量新郎倌兒,顧松一身大紅喜服,騎著白馬,本就是俊逸斯文的貴公子,人逢喜事更添神采,看得不少姑娘家春心萌動。

江憐南擠在人群之中,手執絲絹團扇半遮住自己毫無笑意的冷臉。

如今她已是百花深處的當紅倌人,不光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身後還跟著精乖伶俐的小丫鬟。

“姑娘,布政使家的公子怎能長得這麽俊俏呢,如果將來能碰到個有他一半風流的,我便豁出去自贖自身嫁了去,”小丫鬟才十一歲,自小養在青樓裏,將來長大也要充作倌人。

江憐南不願說話,假作鞭炮太吵聽不見,心中輕蔑以極。害死了娘,又害得自己這樣慘,她便不信,那姓顧的一家人可以永遠春風得意,總有一日會遭報應。

*

韓拓今日自是顧府坐上賓,他人在喜堂,卻被賓朋滿座、喜氣洋洋的氣氛勾得惦念起明年此時自己的婚禮。

即便是就藩的皇子,成婚也得回到京師行禮。看來,京師裏空置多時的靖王府也是時候重新修葺。尤其是王府正房,那是要與顧嬋共度洞房花燭的地方,半點也不能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