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枝俏(上)

到二月十五花朝節這日,幽州府已是滿城春.色,草長鶯飛。

晨鐘初響,城門才開,往郊外踏青的人們已行動起來,治水兩岸的官道上熙來攘往,馬車密密麻麻一輛接著一輛望不到盡頭。

河堤上楊柳抽出嫩芽,柔枝新綠,隨風款擺,路旁報春花如期綻放,一片片金黃璀璨迷人眼。

顧嬋放下車窗簾,笑看身旁閉目養神的寧氏。

寧氏身穿檀色織金月華裙,臂纏胭脂色雲紋直帔,妝容精致,面色紅潤。她如今身子已大好,只人稍清減些,乍一看反倒顯得年輕幾歲。

母女兩個前世都沒機會見到幽州春日美景,這輩子一切都會不同。

車行小半個時辰,遙遙望見百花園的墨瓦白墻,未至門前先聞人聲鼎沸。

百花園本是前朝大儒於鴻傑的私宅,於鴻傑愛花成癖,在園中滿種各色名花,猶以牡丹為最。後來改朝換代,文人清傲,於鴻傑不願侍二主,到延壽寺剃度為僧,百花園也隨之成為寺廟的產業,不僅面向百姓開放,還養活了大批花農。

花朝節是百花園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延壽寺大半僧侶這日都會來協助理事,方丈濟空大師親迎寧氏母女至客房。稍事休息後,寧氏便去查看宴席準備情況,鄭氏等家仆昨日已先一步來打點籌辦相關事宜。

顧嬋這半月並未如寧氏所願學習管家。事緣初一起她生了一場病,說來並無大礙,只是之前奔波勞累,又擔驚受怕,自幼嬌養的姑娘哪裏受過半點苦,不過憑著救母的心氣兒強撐未倒,回到家中後,緊繃的那根弦兒一放松,便隨著月事發作出來。

寧氏那時已能下地,見女兒病得小可憐似的,索性放她自在,專心調養。

今日她們出發得早,其他家的女眷還沒到,顧嬋便留在客房等馮鸞和章靜琴。

碧落從紫檀嵌螺鈿匣子裏取出剪好的五彩紙箋配色,碧苓把成疊彩箋對折打孔再鋪展開,彩箋上便有一左一右對稱的兩個孔洞,顧嬋拿五股擰成一股的紅繩兩頭分別從兩個洞裏穿過,中間對稱著留空半臂長,各串上一個林檎果,最後底下打個如意結固定好。

不多時,章靜琴先來了,還帶著她妹妹,九歲的章靜思。

“你這個東西有意思!是怎麽想出來的?”章靜琴十分伶俐,擺弄幾下便猜出其中訣竅,不停追問。

顧嬋含糊道:“一時心血來潮想到的,還沒試過呢,也不知道靈不靈。”

其實,這法子是她上輩子從宮女那兒學來的。

花朝節姑娘們要祭花神賞紅護花,用彩紙彩綢綁在花枝上,送禮給花神。傳說誰打扮得花樹最美、花枝最高,便能獲得最多福佑,所以民間總有藝高膽大的閨女搭梯子爬樹。

但是皇宮裏面規矩大,宮女們不能擅自登梯爬高,又不願意放棄祈求福佑的機會,人的智慧總能在困境裏發揚光大,於是琢磨出這麽一個應變的法子,將重物系在彩紙兩端,用巧勁拋出,便能飛掛上高枝。

“咱們現在就去試試吧。”章靜琴好奇心大起,躍躍欲試。

“再等等鸞姐姐吧,大家約好的。”顧嬋一壁勸,一壁指導她們兩個一起穿紅繩綁水果。

章靜琴是個活潑跳脫的性子,等不過一刻鐘時間,已滿不耐煩,“說好早到的,怎麽失約呢,別等了,回頭叫她自己去園子裏找我們。”

章靜思對掛林檎果的五彩箋也新鮮得不行,盯著眼都不帶眨的,心思全寫在臉上。

顧嬋只好和她們去了客房的院子裏,在一棵玉蘭樹前試驗。

章靜思最先拋,她年紀小,力氣也小,又不得其法,將將掛上一處比她個頭兒略高的花枝上。

顧嬋模仿印象裏宮女的動作,悠著勁兒,比章靜思掛得高許多。

章靜琴學著顧嬋的姿勢,不過力氣使得太大,林檎果拽著五彩箋在半空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高高從玉蘭樹頂掠過,最後又落回地上。

她不大服氣,撿起來一試再試,終於找到了訣竅,便吵著每人回屋取多一疊,準備再比高下。

可再出到院子裏,章靜琴又改了主意,“不行不行,在這裏玩不過癮,牡丹園東邊有從兩廣遷來的百年杜鵑樹,高有十余米,我們去那兒。”她興致正高,並且打算為自己的失誤找回場子。

於是,章靜琴打頭,三人一路小跑,往目標行進。

今日遊園賞花的人多,顧嬋骨子裏是個大姑娘了,總惦記著保持儀態,每次遙遙見到人影,便停下來規行矩步,漸漸落到最後。

噢,其實也不算最後,在她後面,還有提著彩箋兜的丫鬟們,彩紙占地兒卻不重,但那幾十個林檎果真叫碧落和碧苓吃不消,就是想跑也跑不動。

經過綁滿紅黃兩色綢帶的牡丹園,穿出月亮門,前頭章靜琴和章靜思繞著池塘邊的抄手遊廊三拐兩拐不見了蹤影,後面兩個丫鬟還沒跟上來,顧嬋索性站在門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