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人心

難道他與她一樣?

念頭一起,顧嬋便自覺荒謬。

這般匪夷所思之事,一樁已是奇跡,總不能像賞燈會猜燈謎,人人有份、機會永不落空。

何況她最後的記憶裏,他正大聲喝斥禦醫,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身體康健得不行,怕是再活上五十年都毫無問題,又怎會如自己一般早逝重生。

但,若非如此,還有什麽理由能解釋他一眼就認出她?

他離京就藩已八年,每兩年才進京覲見一次。她長居京師,舊年九月初隨父遷至幽州時,他正領軍在外抗擊韃靼的入侵,戰事大勝於臘月,之後他便進京獻俘,一直未歸。

他們從來沒有,也不應有機會碰面。

再多疑惑盤旋在心也得不到答案,不如問個清楚明白。

“你怎會認得我?”

她問。

“你為何在此處?”

他也問。

兩人竟是異口同聲,言罷相視而笑,她略尷尬,他則十分豪俠。

韓拓翻身下馬,走近了,蹲在顧嬋身前與她平視:“前年秋荻,我見過你弟弟。”

原來如此。

顧嬋高懸的心撲通一聲落回肚中,不禁為適才的敏感多疑感到羞惱,忽地想起自己此時做男裝打扮,強辯道:“你怎知我是顧嬋,不是潼林?”

韓拓嗤笑:“本王難道還能不辨雌雄?”

不論前世今生,與他爭論,她從未贏過。

顧嬋神色訕訕,耳聽他溫言道:“我是韓拓。”

他介紹了自己,她該如何回應?

如今的顧嬋,有著真正十三歲、尚不識得韓拓時不應該有的記憶。

那個已活過十八歲的魂靈,曾與他做過男女間最親密的事,後來又在他懷中死去。即使她對韓拓並沒有真正的夫妻之情,卻也很難調整到面對陌生人的態度。

韓拓察覺顧嬋眼中滿是戒備,伸手從懷中取出一件事物,遞在她面前。

“你不認得我,不過,我想你一定認得它。”

那是一塊田黃玉佩,柔潤如脂,精雕龍紋,龍眼的位置嵌著兩顆清瑩透徹的金水菩提。

這是皇子的信物,元和帝的每個兒子都有一塊,皆是最上等的田黃玉制,唯一不同之處是龍眼鑲嵌的寶石。譬如,韓啟的那塊便是鑲紅寶石,而太子韓磊的則是嵌以祖母綠。

韓拓回答了她的問題,坦蕩詳實。

對於他的問題,顧嬋卻頗覺難以啟齒。

她咬一咬牙,含糊道:“在驛館外驚了馬,當時車上只我一人……”

他已明白,問:“是哪一間驛館?我送你回去。”

顧嬋搖頭,這便是她不好意思的地方。顧楓說她什麽都不用管,一切有他,她就當真甩手不理,除了自己從幽州府來,打算往任丘去,其他一概不知,渾渾噩噩到此地步,說出來豈不是平白惹人笑話。

韓拓遠比她設想得善解人意,居然沒有揶揄,只道:“天寒地凍,不宜久留,三裏外有個鎮子,我先帶你去投棧。”

一壁說,一壁起身走回白蹄烏旁,“只是得委屈你與我同乘一馬。”

說完,見顧嬋還坐在原地,絲毫沒有動身的意思,以為她不願,開解道:“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不過事急從權,再說你年紀尚小,不必太過拘泥。”

其實一點也不算小,在大殷,女子十三歲出嫁者並不罕見。顧嬋出身好,自幼調養得宜,十二歲時癸水已至,身高抽條兒,胸前也隆起兩顆圓潤的包子,儼然是個窈窕少女模樣。

面對韓拓,顧嬋怕的倒不是男女大防,畢竟上輩子更親近的事情也做過不止一次。

她只是不想與他有牽扯。

永昭侯與寧國公是姻親,不管顧景吾父子兄弟幾個有沒有意願往皇子的派系裏頭站隊,外間都自動當他們是寧皇後也即是太子一派。

顧嬋心思簡單,姨母與兩位表兄是親人,她自然歸心於他們,寧皇後不喜歡的人,她就算不討厭也不想多接觸。何況,她知道後來的事情,他們與韓拓之間,擺明將至深仇大恨的地步。

如果可以,顧嬋當然要拒絕他,只是眼下沒有別的辦法。路引與銀兩全在顧楓身上,她自己哪都去不了,就算天降鴻運,給她撞到任丘,沒有路引也進不去城。

她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留在這裏等死,二是與韓拓同行。

她還不想死,所以唯有選擇後者。

“我……凍僵了,動不了。”她囁嚅,聲若蚊蠅。

難得他竟聽清楚了,道一聲“唐突”,打橫將她抱起送上馬背。

鎏金嵌玉鑲琉璃的手爐掉落,滾在雪地裏,韓拓見了,搖頭輕笑,拾起來交回她手中。

他矯捷地躍上馬,坐在顧嬋身後,雙手持韁,策馬前行。

他沒一點不規矩,雙臂環過她身側時也小心留出距離,可馬背顛簸,難免不時觸碰。每每兩相貼緊,他身上熱力穿透衣衫,傳遞至她肌膚之中,忽而又撤開,溫暖不再,空留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