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夏夜春雨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

旭日東升,霞光萬丈。

天地間一片明亮。

陽光落在黑甲之上,使得黑甲越發深沉。

帝京城外,盡是黑甲,竟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秦”字王旗之下,秦清並未披甲,而是一身白衣,負手而立,甚是瀟灑,與不遠處一身黑衣的李玄都形成鮮明對比,仿佛是陰陽雙魚。

兩人的區別還不在於此,秦清年長,卻頗為意氣風發,李玄都年輕,卻顯得老氣橫秋,氣態上的區別就好似黑魚中的白點和白魚中的黑點。

在李玄都身後,是道門的眾多高手,站在一處,竟是有縹緲雲氣隱隱生出,哪怕是在殺氣沖天的戰場之上,也有幾分仙氣自生。

時間往前推移。

李玄都在天亮前舉行了最後一次清平會,往日人影眾多的七寶宮中,這次只有李玄都獨坐其中,過了許久之後,才有第二個身影緩緩出現。

宮官。

這次與會的只有宮官一人。

兩人這次都沒有刻意遮蔽面貌,宮官還是老樣子,梳著未出閣女子的垂掛髻,上身是玉色羅杉,下著白絹珠繡長裙,腰間再束一條白玉鑲翠織錦,兩只雪白纖細的皓腕露出袖口,左腕上是一只玉鐲,右腕上是一串銀鈴,手中還執有一把小巧折扇。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仕女,要讓少年郎們寤寐求之而不可得,又像是山野之間的狐兒修煉成精,幻化成人形之後,踏足萬丈紅塵,遊戲人間。

兩人對坐於“小紫府”的七寶宮中,沉默無言。

過了許久,李玄都方才開口道:“官官有何教我?”

宮官淡淡道:“我想告訴你,聖君不會出現在帝京城,信不信由你。”

李玄都又是沉默了許久,輕聲道:“多謝。”

宮官深深地看了李玄都一眼,身形漸漸淡去,七寶宮中只剩下李玄都一人。

李玄都環顧四周,想起從成立客棧到組建清平會的點點滴滴,不由得感慨萬千。

帝京城中因為已經全面戒嚴的緣故,倒是沒有生出太大的混亂,可人心惶惶卻是如何也不能掩蓋的。

在帝京城內也有一座文廟,供奉聖人和諸位先賢。

自遼東大軍圍城以來,隱士、大祭酒、山主們便齊聚於文廟之中,正如道門中人都聚集在玉青園中。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中,儒門老人七零八落,一派氣數將盡的慘淡光景。

七隱士隕落三人,虎禪師死於張靜修的雷法之下,紫燕山人死於李玄都的手中,青鶴居士死於張海石的劍下。

如果算上吳振嶽這位前任大祭酒,總共十位大祭酒,隕落三人。

社稷學宮大祭酒吳振嶽、吳奉城父子死於青丘山洞天,天心學宮大祭酒王南霆死於大真人府。

再除去沒有直接參與此事的萬象學宮大祭酒司空道玄和社稷學宮大祭酒孟正,只剩下五位大祭酒,分別是:天心學宮大祭酒謝恒、天心學宮大祭酒楊松、萬象學宮大祭酒寧奇、萬象學宮大祭酒溫仁、社稷學宮大祭酒黃石元。

這幾位大祭酒又各有立場,比如大祭酒溫仁,是五位大祭酒中最為敵視道門之人,可與此同時,他又是對隱士最為防範警惕之人,反道門也反隱士。再比如大祭酒寧奇,常常在主戰和主和之間搖擺不定,其他三位大祭酒也各有思量,並非與隱士完全一條心。

再有就是四位山主,分別是:金陵書院山主齊佛言、白鹿書院山主盧北渠、嶽陽書院山主南宮大成、太室書院山主錢心炎。

再加上一位從聖人府邸逃到帝京城的姜夫人,大約便是儒門最後的精華。

過去的兩個月裏,李玄都忙著三屍化身的事情。龍老人也沒有閑著,除了養傷之外,他借助帝京大陣補全了“傳國璽”,又從天心學宮取回了最後一件仙物。

三大學宮之間各有分別,除了共同尊崇至聖先師之外,社稷學宮以亞聖和荀卿為主,萬象學宮並無明確歸屬,天心學宮的名稱中有一個“心”字,與心學聖人大有關系。

龍老人本以為老師會留下一件用以專門鎮壓道門的仙物,因為在龍老人和幾位隱士的記憶中,心學聖人其實是有兵刃的,是一把戒尺,不知多少道門高人敗在這把戒尺之下,就像蒙學中被先生打手心的孩童,在心學聖人飛升之後,這把戒尺便不知所蹤。許多人都認為這把戒尺就收藏在天心學宮之中。

可是出乎龍老人的意料之外,天心學宮中的仙物並非是這把讓儒道兩家都記憶深刻的戒尺,而是一塊玉佩。

這塊玉佩名為“朱環”,顧名思義,是環狀,並非來自於心學聖人,而是理學聖人一脈代代相傳的仙物。具體緣由,只有大祭酒王南霆知曉,可惜王南霆已經死在大真人府中,便再無人知道其中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