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籠中鳥(第2/2頁)

可那些人都去哪裏了?

張肅卿還有四大臣,都死了。秦襄幹脆成了亂臣賊子。

這個天下,就不能給他一些時間嗎?再給他十年時間,他就有信心讓天下太平。

想到此處,天寶帝不由握緊了拳頭。

只是天寶帝不明白一個道理,時也命也。

李玄都能夠在數年之間造就如此局面,不在於李玄都如何了不起,而在於大勢如此。自寧王之亂開始,道門就致力於反抗儒門,多少代人的心血積攢下來,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李玄都站在張靜修、李道虛、秦清、徐無鬼的基礎上,才能整合道門。或者說,最被看好的司徒玄策死了,李玄都站了出來,沒有李玄都站出來,也會有其他人。

李玄都是第一百步,沒有前面的九十九步,他不能初步成功,沒有後人的另外一百步,也不可能實現最終的成功,真正的太平。

天寶帝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是暗暗地妒忌李玄都,覺得李玄都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做到。李玄都可以在數年之間中,整合道門。那他就能在十年的時間中整頓朝綱,平定叛亂,成為中興之主。

一步登天,哪有那麽容易?

李玄都的前面有李道虛、徐無鬼、張靜修鋪路築基,無一不是當世人傑,雖然他們各有不足之處和失誤之處,但總體大方向是沒有錯的,李玄都無非是延續他們的道路。

天寶帝的前面有誰?穆宗皇帝還算有些作為,可他的祖父世宗皇帝和他的母親太後謝雉,卻是給他留下一個天大的爛攤子,積重難返,換成李玄都、秦清坐在他這個位置上,也不敢說江山穩固,至多是縫縫補補,勉力維持,更不敢說什麽十年得太平。

心氣高是好事,好高騖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也怪不得天寶帝,年幼喪父,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不曾見過人間疾苦,謝雉忙於爭權,疏於對他的教導,龍老人與天寶帝算是師徒,可龍老人別有用心,只是一味挑撥天寶帝的野心,加劇母子二人之間的隔閡,使天寶帝成為儒門對付謝雉的利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謝雉代表了道門在朝廷的利益。當時道門內部也有聲音,應該留下謝雉,讓朝廷處於內鬥的狀態之中,這樣更有利於入關大計。

不過李玄都還是用報仇的名義強行除掉了謝雉,反而幫助朝廷實現了初步整合。

並非李玄都不明白這個道理,就算拋開報仇的原因,李玄都也是主張先除掉謝雉,實現道門與大魏朝廷的徹底切割,不背負包袱,也避免日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再有是,就算朝廷政令一統,不再內鬥,其內部已經徹底腐朽,積弊深重,根本不是對手。

天寶帝狠狠一拳砸在龍椅的扶手上,臉色猙獰可怕。

龍椅安然無恙,可天寶帝的手掌卻流出鮮血。

因為憤怒的緣故,天寶帝竟是沒有感覺到太多的痛楚,他忽然有些明白母親了,從天寶二年到天寶八年,六年的時間裏,母親長袖善舞,遊走於各方勢力之間,苦苦維持的到底是什麽。

雖然天寶帝沒有認識到自己不能十年得太平,但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不可能有十年的時間。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錯把母親當仇人。

只是到了如今,一切都為時已晚。

朝廷對外的說法是太後養病不出,天寶帝自己明白,太後早已不在帝京城中,也許已經死去多時。

如今的朝廷,所謂“眾正盈朝”,就連司禮監,都不得不屈從於儒門士大夫們。

天寶帝低聲道:“群臣誤我,文臣人人可殺。”

太聖殿外,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楊呂默默站立,眼觀鼻鼻觀心,雙耳不聞,雙目不視。

在楊呂不遠處,站著一個儒衫老人。

金蟾叟似是輕聲自語,又似是向楊呂解釋:“師兄知道陛下性子偏激,所以特意吩咐下來,要好好照看,不要讓陛下做出什麽出格之事。”

太聖殿內,天寶帝看不到金蟾叟,只能看到背對自己的楊呂,但他似乎知道金蟾叟的存在,靠在龍椅的椅背上,閉上眼睛。

如今的自己,與籠中鳥又有什麽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