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立威

大年初二,李玄都和秦素來到北海府的總督衙門做客。

總督府這邊早就知道了大小姐要和姑爺一起過來的消息,秦道方已經提前吩咐下去,所以這一天並無其他人登門做客。

秦道方親自相迎,對於他來說,侄女還是老樣子,可這位侄女婿李玄都卻是大變模樣,不再是當初的年輕晚輩,儼然是與自己兄長秦清平起平坐的一方豪強人物。

李玄都這次返回北海府,人還未到,北海府中的氣氛已經頗為緊張,就好似蛟龍過江,未必要刻意翻江倒海,自然而然地便有風浪生出。

待到李玄都真正返回北海府,城中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只剩下一派喜慶氣氛,這種變化無疑與李家脫不開幹系,可以說是李家的功夫深,也可以看出李玄都的威嚴之重,讓向來眼高於頂的李家不得不在這些細節上猛下功夫。

試想,如果李玄都是個被扶持上位的幼主,還會讓李家上下如此上心乃至於如臨大敵嗎?

至於這份威嚴從何而來,卻是成了李家上下不敢付諸於口的禁忌。

自古以來,“殺人立威”是掌權之人為建立、確立自己的權威所慣用的手段。但是,只要留意一下就會發現,“殺人立威”所殺之人,常常都是自己人,這“威”也才立得起來。殺本來的敵人殺得再多,也給自己立不起多少威來。

金帳第一位汗王的兒子發明了一種響箭,名字叫“鳴鏑”,也就是射出去之後會發出鳴響的箭。接著,他對手下騎兵們下達命令: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

一日,他突然下令親兵們把他一匹最心愛的戰馬當目標,向其射箭。有的人猶豫著不敢射,他毫不留情地將那些猶豫之人殺掉。過了些日子,他又下令親兵們把他最寵愛的一個妃子當目標,向其射箭。又有幾人不敢射,他也毫不留情地將不敢射箭之人殺掉。有了這兩次經驗,親兵中再也沒人敢絲毫懈怠他的命令了。他也覺得時機成熟了,一日,突然下令親兵們把他的父親當目標,向其射箭。他父親瞬間便死在箭下,他也順理成章地繼承了汗王之位。他的絕對權威乃是通過殺愛馬、愛妃、父親建立和確立起來的。從此,沒有人不怕他。試想,他連自己的愛妃、父親都敢殺,還有什麽人不敢殺嗎?

李玄都沒有這般心狠手辣,他不曾真正殺過哪一個自己人,可他卻敢於在自己弱小的時候站出來反對清微宗和李家中地位最高的李道虛。螳臂當車也好,蜉蝣撼樹也罷,當時看來,李玄都就像個笑話,可也讓當時的清微宗眾人生出忌憚,由此有了一個共識,那就是絕不能讓李玄都上位,他今日無權無勢都敢反對老宗主李道虛,如果他真正做了宗主,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

後來隨著李玄都的逐漸勢大,這份根植於眾人心底的忌憚便逐漸轉化成了威嚴,道理也十分簡單,李玄都弱小時就敢反對強大的李道虛,難道李玄都強大之後還會懼怕其他弱小之人嗎?尤其是隨著李玄都和李道虛的帝京一戰,李玄都真正做到了立威之舉,也算是李道虛有意為之的最後鋪路。

再有就是,持身正,不令而行。立威大多是對自己人下手,可什麽自己人也比不過自己本人,對敵人痛下狠手不算什麽,對自己人冷酷無情也不算本事,真正能做到自己對自己毫不留情就十分可怕了,歸結到底,“自律”二字。

李玄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以他的地位權勢,不說能夠為所欲為,也相去不遠。只要李玄都願意,銀錢、女人、乃至於其他各種享受,可以說是一句話的事情,甚至不用李玄都開口,只要稍稍流露出這方面的意思,便有人揣摩上意,繼而逢迎上意。

可李玄都卻表現得十分克制,在錢的事情上公私分開,女色上潔身自好,只是守著秦素一人。

李玄都當然不是看破了什麽,也並非全然不在意,只是單純約束自己,也就是自律。

一個人做不到和能夠做到卻不去做是兩種全然不同的境界,真正的自由並非是可以不守規矩,而是靈魂上的自由,不被身體的各種欲望支配,戰勝自己的欲望。

李玄都用這種方法對待自己,其實也是一種立威之舉。最為寶貴的莫過於自己,他能如此對待自己,自然也能如此對待他人,威嚴自生。這也是李玄都說效仿武侯之舉能夠讓李太一深信不疑的原因。

秦道方自然也不能再用過去的態度去對待李玄都,而且從司徒玄策和張海石那裏論起,兩人本就是平輩之人。

李玄都這次來見秦道方,看望和敘舊只是占了很小一部分,他要談的是日後的齊州局勢。

現在回頭來看,從秦道方出仕到出任齊州巡撫,再到升任為齊州總督,這條暗線很有可能是秦家謀劃多時,因為在朝廷真正放權之前,秦家一直是藏於幕後,並非朝廷的心腹大患,秦道方又多年不回秦家,表面上與秦清不和,也會使得朝廷放松警惕,所以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算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