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見聞所感

次日一早,便是大年初一,旁人還好說,李玄都卻是寅時就已經起身,然後卯時左右便有人陸續登門拜年,多是李家子弟,也有府城中的其他士紳人物。

“道”字輩的族老們倒是不必如此興師動眾了,可以在家裏等著晚輩們登門拜年。

李玄都要在李家祖宅接待前來拜年之人,所以不能出去拜年,於是便由李太一代他出面,好在“如”字輩也算是大輩分,需要登門拜年的只有幾家“道”字輩,倒也不算麻煩,只是李玄都怕他那個桀驁性子又生出什麽事端,又好生交代了一番,自家人之間不同於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李太一性情桀驁卻不是沒有腦子,當年面對師父李道虛,他也是該服軟時便服軟,此時師兄如此耳提面命,他自然不會忤逆師兄的意思。

這年節也著實累人,李玄都在祖宅接待拜年之人,雖說沒了“道”字輩的老人,但在祭祖時沒有露面的“長”字輩孩子成了主力。

李玄都看著這些孫輩,小的還在繈褓之中,也就罷了,大的已經及冠成人,甚至已經婚配,卻要畢恭畢敬地稱呼他一聲叔祖,心中多少有些好笑。

認真說起來,這要怪李道虛。從年紀上來說,李玄都應該是李道虛的徒孫輩,卻被李道虛收為了弟子義子,本該是李玄都父輩的張海石與他成了師兄弟,甚至李玄都還與老丈人秦清同輩,若是各論各的,那可真是你叫我賢弟,我稱你嶽父了。

若是張海石在此,這聲叔祖就絲毫不顯突兀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家族中,白發老人與繈褓嬰兒論兄弟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這些“長”字輩的年輕人們在恭敬之余,也在偷偷打量這位同樣年輕的叔祖。身為李家子弟,並非坐井觀天之輩,對於各種大事都有耳聞,對於這位叔祖,可謂是聞名已久了。早年是紫府劍仙的經歷便不說了,近些年來,先是接任了太平宗的宗主,後又得了地師傳承,參與整合道門,玉虛鬥劍中擊敗“魔刀”宋政贏下關鍵一局,在大荒北宮鬥敗了聖君澹台雲,於大真人府強行擊殺張靜沉,最終在帝京城中從老宗主的手中接過了清微宗。

這段經歷實在太過傳奇,以至於這些年輕人都忽視了這位叔祖的真實年齡,畢竟駐顏有術之人不在少數,比如那位曾祖姑母,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與須發雪白的曾祖姑丈站在一起,不像是夫妻,倒像是祖孫兩代人。再加上李玄都這幾年身上沾染了許多暮氣,身居高位,執掌大權,威嚴日重,所以不少“長”字輩年輕人已經將李玄都視作是駐顏有術的老人,這倒是李玄都沒有想到的。

這次拜年從卯時開始一直持續到了午時,李玄都終於是得了清閑,下午的時候穿了常服,帶著拜年回來的李太一去了街上,陸雁冰和秦素這些女子另有事情,並不與李玄都等人在一起。

按照話本小說中的說法,這時候應該遇到些花花太歲當街調戲女子的故事,不過此時正值年節,卻是沒有此類事情發生。

至於路有凍死骨,倒也不至於,當年李謹宣在世時,專門在城中興建了十幾處普濟堂,專門殊收容孤寡老人和棄嬰,雇傭的都是城裏的貧苦百姓,管事的是李家的嫡系弟子。雖然後來李道虛否定了自己義父兼師父的大部分決策,但這項還是保留了下來,對於李家而言,也用不了多少銀錢,一年的花費還抵不上一船的貨物。反而因為李玄都重視法度的緣故,還重重查辦了幾個中飽私囊的管事,不但抄沒了家財,本人還被流放到偏遠荒島上做苦役。

不過李道虛沒興趣將這種善事推廣開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救急不救窮,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早年時的李道虛還有過這方面的考慮,到了晚年的李玄都,因為厭世的緣故,已經徹底懈怠,這些事情變成了一切依照舊例,清微宗的發展也陷入到停滯之中。於是這些事情便落到了後來人李玄都的頭上。

這讓李玄都想起一個笑話,有個大善人放出話來:“別的地方我管不了,但在我住宅方圓二十裏之內不能有窮人。”然後他派人把附近的窮人都趕走了,因為大善人心善,見不得窮人。

現在想來,一味去給錢給糧米,不過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解決問題,要真正像遼東那樣,使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給百姓找出一條自食其力的活路來,這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遼東地廣人稀,有的是土地,可以大肆屯田,可是齊州不行,齊州發展多年,已經沒有空余土地,那麽對大戶士紳下手,要麽便要另尋出路開源。

為此,李玄都去見秦清的時候,翁婿兩人還有過一次密談,最終兩人達成統一意見。對大戶士紳下手,並非是要直接剿滅這些大戶士紳然後奪取其土地,而是根據規矩法度,使其重新納稅,並且補繳過去多年免稅欠下的稅款,若是無力補繳,便以其名下田地沖抵欠稅。除此之外,還要使大戶們退還投獻的田地、隱瞞的田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