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此心無愧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人生苦事。

只是這等人生苦事卻是自找的,正如李玄都自己所言,他不喜歡不教而誅,若是在他問罪的時候,吳家父子兩人肯認罪退讓,李玄都還真不好痛下殺手。

不過吳家父子執迷不悟,李玄都也不是心慈手軟之人,自然要當誅則誅。

吳振嶽目睹了兒子死在自己面前,在片刻的寂然之後,胸中生出無窮的悲痛和狂怒。

不過李玄都既然決定動手,便不會留有余地,未等吳振嶽怒而出手,李玄都已經提前出劍。

這一劍,去勢快如滾雷迅電,劍意之雄渾,劍氣之磅礴,劍勢之浩大,便是長生之人也要避其鋒芒。

都說天人境大宗師與長生之人的區別就像少年人與成年人的區別,由此推之,兩個長生之人相鬥就是兩個壯年人打架,那麽此時手持“叩天門”的李玄都就像是拔出了腰間的牛耳尖刀,一刀下去,便是成年人也有性命之憂。

當年李道虛之所以可以一人一劍便獨步天下,正因為他手中所持之劍是天下攻伐第一的“叩天門”,修為最高再加攻伐第一,天下又有誰人能擋?

如今李玄都縱然境界修為比不得李道虛,但一身所學與李道虛一脈相承,由不得吳振嶽不心生忌憚。

再有就是,世間長生之人交手,往往都會以保命為第一要義,雙方大多會有默契地點到即止,畢竟到了這個境界,誰都有壓箱底的保命手段,而且已經征得長生,人間百年便算不得什麽,相較於飛升之後的無窮時光,一時之榮辱實在算不得什麽,不必以性命相博,要更加惜命。

不過李玄都好像是個例外之人,他幾經生死,當真是無懼強敵,從大真人府到大荒北宮,再到帝京城中,每次都是全力出手,一如未曾躋身長生境之時。

這一次也不例外。

轉眼之間,李玄都的身形已經出現在吳振嶽的面前,吳振嶽因為喪子之痛的緣故,這次沒有任何保留,雙掌一前一後交替拍出,任由李玄都一劍刺穿左手的掌心,右掌趁機狠狠拍在李玄都的額頭上。

李玄都不得不向後飄退數丈,額頭上血紅一片。

不過吳振嶽更不好受,被刺穿的手掌上盤踞著一團劍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而上,轉眼之間已經籠罩了整只胳膊。

吳振嶽此刻顯現出一位儒門大祭酒該有的果決,面無表情地用另外一只手將這只手臂生生斬斷,阻止劍氣沿著手臂蔓延至全身。

李玄都舉起手中“叩天門”,再指吳振嶽。

不聞風聲,不聞金石之聲,只見浩蕩劍氣如大江大河直逼吳振嶽而去,遠遠如一線白練橫行,漸而漸進,近又如驚濤拍岸,似大雪山崩,卷起千層雪。

不得已之下,吳振嶽只能身形不住地向後退去,以後退之勢來分段化解滾滾劍氣。

為了擋下這一劍,吳振嶽一直退到了青丘山洞天的邊緣位置。

這還是僅僅只是李玄都的一劍而已。

吳振嶽止住退勢之後,深吸一氣,再生一臂,就連衣著也恢復如初。雖然他未能徹底合道青丘山洞天,談不上洞天不毀此身不死,但是通過洞天來施展某些近似於神仙的神通還是可以做到,吳振嶽此舉就是神仙的回溯神通,並非人仙的血肉衍生,所以連衣著也可以一並恢復。

但凡長生之人,都有各自的壓箱底手段,不管怎麽說,吳振嶽都算是儒門的前輩高人,也不例外。只見他雙臂一振,大袖鼓蕩,兩袖清風。

清風中有仿若實質的金色楷書,形體方正,筆畫平直,可作楷模。

清風離開袖口之後,所過之處,留下一個個金色楷字,繼而依次排列,自成文章。

李玄都臉色淡然,好整以暇。

吳振嶽手掌翻覆。

這些金色楷書大放光芒,通體流光溢彩,邊緣有光焰升騰跳躍,繼而字字迸射,似如大雨落湖一般向李玄都激射而去。

李玄都身周有“極天煙羅”自行護體,又有各色劍氣流轉不定,好似護城河一般,隔絕內外。這些楷書落在李玄都身周的各種護體氣機之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發出一連串的清脆聲響,不過並未彈開,也並未湮滅無形,而是嵌入其中。

一瞬之間,這些楷書大字生出一股堂皇之意,與先前吳奉城用以鎮壓蘇家狐族的手段如出一轍,不過吳振嶽修為更為精深,其中精微玄妙之處更勝吳奉城不止一籌。

身處其中的李玄都一瞬間感覺自己仿佛被施加了無數條條框框,規矩、禮法、章程、大義、道德,這些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讓李玄都如負重山,一時間竟是動彈不得。

這也就是李玄都,換成其他人在此,比如已經墜境的李太一,恐怕要被生生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