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聖人大盜(第2/2頁)

謝雉貴為太後,在穆宗皇帝的影響下,也曾飽讀儒道兩家的經典,說道:“聖人是正之極致,大盜是邪之極致。聖人應該多多益善。正所謂‘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聖人越多那麽大盜就越少才對。”

秦素道:“世人為了防備開箱撬櫃的竊賊,他們會綁緊繩子,加固鐵鎖。但是盜賊一到來,會順手背著箱子、扛起櫃子溜走,他們還唯恐繩子和鐵鎖不夠堅固。聰明人所做的一切最後不過是拱手讓人。”

“南華道君以箱櫃比喻國家,繩索和鎖鑰比喻聖人的仁義法規,那些把箱子櫃子都拿走的盜賊,就是盜取國家,還連仁義法規都一並偷走的竊國大盜。”

“南華道君不止一次提過當面駁斥儒門聖人的盜跖。盜跖的徒眾問他,盜竊有沒有方法可言。盜跖的回答是:‘能夠知道屋裏有什麽好東西就是聖,能夠身先士卒首先溜到屋裏的就是勇,大家偷完能撤退能為大家斷後的就是義,清楚偷盜計劃能夠成功就是智,最後分贓的時候,能夠合理分配就是仁。’聖、仁、義、智、勇,把儒家的那一套放在盜賊身上也完全說得通,這就是所謂的‘盜亦有道’。儒門倡導仁義禮,未能感化大盜從良,大盜反而把‘仁義’搶過來作為盜竊的綱領。”

謝雉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重新審視秦素,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小覷這位秦姑娘了。

秦素接著說道:“太上道祖有言:‘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太上道祖和南華道君反對的不是仁義和道德本身,而是反對提倡標榜聖人與仁義,一旦標榜開來,人們發現有利可圖,就會像追逐名利那樣粉飾自己,個個裝作聖人、聖母、聖子,實際上做的是大盜的勾當。”

謝雉沉聲道:“秦姑娘說了許多,的確很有道理,可是秦姑娘還沒有回答我,我是大盜,那麽秦清和李玄都又是什麽人?”

秦素道:“他們兩人各有缺陷和不足,也有種種私欲,肯定不是聖人,距離聖人甚遠。”

謝雉步步緊逼:“不是聖人,那就與我一樣都是大盜了。既然同是大盜,勝負本身沒什麽可說的,你便是一刀把我殺了,也沒什麽可說的,只是你憑什麽給我論罪呢?”

秦素反問道:“難道天下的人和事都是非黑即白?難道除了聖人和大盜之外,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嗎?”

謝雉也是反問道:“太極陰陽之中難道還有第三種顏色嗎?天地之間還有能與此二者相提並論的事物嗎?”

秦素陷入沉默之中。

謝雉笑道:“李玄都要殺我,我引頸待戮,這就像盜賊內訌,互相殺戮,拳頭大就是道理。李玄都要給我論罪,只怕還不夠資格,試問一個盜賊憑什麽給另外一個盜賊定罪?他用的又是哪家的王法?”

秦素輕聲道:“家父拒絕了儒門的遼王,就是不願君臣有別。若是有朝一日,家父能夠鼎故革新,自有新法。”

“鼎故革新。”謝雉嗤笑一聲,“幹脆直接些,改朝換代。”

便在這時,秦清走入了此地:“謝師妹可謂一語中的。”

謝雉望向秦清,並不意外,問道:“不知秦師兄有何見教?”

秦清道:“太上道祖的原話是‘絕智棄辯,民利百倍。絕巧棄利,盜賊亡有。絕偽棄慮,民復季子。’三絕三棄,本沒有聖人、仁義。之所以會變成絕聖棄智,是因為儒道之爭,後人增補上去的。既然說到儒道之爭,我今天不說太上道祖和南華道君,也不說祖師楊朱,我用儒門亞聖的道理來回復謝師妹。”

謝雉道:“倒要洗耳恭聽秦師兄高論。”

秦清說道:“亞聖說:‘民重、君輕、社稷次之。’武王伐帝辛,亞聖說:‘聞誅一匹夫矣,未聞弑君。’”

謝雉臉色一白。

秦清又道:“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