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雨萍

整整一夜,外加一個早上,寧憶都在帝京城中遊蕩,重新走過當年的足跡,姑且算是故地重遊。不過他把最重要的幾個地方放在了最後。

午時,寧憶來到了中州會館的大門前。

因為寧奇是萬象學宮大祭酒的緣故,所以寧憶當年入京趕考的時候便是住在中州會館。

這麽多年過去,無論是帝京城,還是中州會館,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不同於齊州會館的冷清,中州會館人來人往,還算是熱鬧,許多人都瞧見了站在大門外的寧憶。

平心而論,寧憶氣態儒雅,面容俊逸,若是不知內情之人,還要以為他是個大儒名士。乍一看去,很難將他與“血刀”二字聯系在一起,因為他的臉龐、眼神、一舉一動,並沒有絲毫的殺氣,在前些些年的時候,甚至整個人還會從裏到外透出一股憂傷郁氣。

前些年的時候,李玄都還略有些偏激,對於寧憶的執著有些不以為然,覺得抱著那點男女之情,整天念念叨叨,看不破,也走不出來,甚至因為情傷而性情大變,皆是因為懦弱之故。

現在的李玄都當然不會這麽偏激,他能夠更為平和地看待這類事情,而寧憶也逐漸走出了自己給自己設下的樊籠,一掃胸中塊壘和腹中郁郁之氣,倒是別有一番風采,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寧憶僅僅是站在這兒,許多儒門弟子在經過他身旁的時候,都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甚至還有人向寧憶行禮,寧憶也微微點頭示意。

片刻後,寧憶收回視線,沒有走進中州會館。因為他知道萬象學宮的大祭酒司空道玄就在中州會館,他不想招惹麻煩。

離開了中州會館,又轉過幾條街道,寧憶沿著一條冷清無人的小巷緩步慢行,他的目光漸漸恍惚起來。

寧憶記得,那是個雨天,他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過這條悠長又寂寥的小巷,細密淒冷的雨點打在傘面上,發出好似沒個停歇的“啪啦”聲響,然後從小巷的另一頭有一個同樣撐著油紙傘的姑娘。她撐著油紙傘,默默地彳亍著,似乎在等什麽人,又似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兩人擦身而過,這是兩人的第一次相遇,什麽也沒有發生,但給寧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個撐著油紙傘的惆悵的姑娘。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這個姑娘的名字。

林雨萍。

與這條悠長、冷清、寂寥的雨巷很配,又應了一句詩:身世浮沉雨打萍。

如今已經是初冬的天氣,小巷裏自然不會下雨。

寧憶沒有撐傘,獨自在這條小巷裏駐足不前。

便在這時,從小巷的盡頭走來一個女子。

寧憶眼神中的恍惚漸漸褪去,重新恢復了清明:“是你。”

“不然還會是誰?”來人回答道,“是林雨萍嗎?”

被人揭了傷疤的寧憶沒有如當年那般發怒生氣,甚至是妄動殺機,只是淡淡一笑,問道:“你是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

“不要忘了我師父是誰,牝女宗是他的屬下,有些事情,我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來人正是上官莞。

寧憶望著上官莞,說道:“上官姑娘,看來你知道的事情很是不少。”

上官莞道:“這是自然,我不僅知道林雨萍,我也知道是誰策劃了這件事情。”

寧憶沒有說話。

上官莞繼續說道:“說來也是巧了,清平先生來帝京想要報仇,寧先生來帝京也是想要報仇,倒是道同可謀。我待會兒還要陪同張白晝去見一些人,所以時間不多,如果寧先生有想要詢問的事情,不妨現在就問。”

寧憶直接問道:“是誰謀劃了此事?”

“宮官沒告訴你嗎?”上官莞反問道。

寧憶道:“她沒有說,我便沒有問。我覺得我遲早可以查出幕後主使。如果上官姑娘願意讓我少費些力氣,我也是極為感激上官姑娘。”

上官莞道:“不知是怎麽個感激?”

寧憶想了想,說道:“說來慚愧,蹉跎半身,身無外物,只有三把佩刀,一把‘清寒’,只是寶物品相,想來入不得上官姑娘的法眼,至於‘欺方罔道’和‘大宗師’,卻是秦大小姐所借,非我所有。至於其他,也就是寧某這一身修為了。”

上官莞微微一笑,“同在客棧,何必見外,就當寧先生欠我一個人情,可好?”

“人情”二字,可大可小,尋常人的人情可能就是一頓飯,可有些人的人情卻要赴湯蹈火。

上官莞是尋常人嗎?顯然不是。作為地師的養女,陰陽宗的宗主,上官莞不僅不是尋常人,而且還是旁人眼中的大人物,所以她的人情,必然是很重的。

寧憶沉思了片刻,緩緩點頭道:“好。”

上官莞也不賣關子,輕聲道:“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