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夜話

雖然李玄都整合道門已經有了極大的進展,但因為時日尚短的緣故,如今的道門仍舊只是一個松散的聯盟,李玄都也僅僅是將明面上的反對聲音打壓了下去,道門內部仍舊是派系林立。

在這種情況下,道門中人不會有深刻的道門概念,不會認為道門如何如何,而是自己出身的宗門如何如何。以清微宗的角度來說,遼東入關的確不是一件好事,不僅讓清微宗在帝京城中的多年辛苦經營毀於一旦,而且會由補天宗來填補這塊空白,如此一增一減之間,原本稍弱於清微宗的補天宗會反超清微宗。

如果遼東能夠立國,龍城秦的地位就會類似於今日的鐘離徐,那麽在日後的許多年中,清微宗可能會持續衰弱下去,而補天宗會不斷走向強盛,畢竟樹底下是長不成樹的。此消彼長,終有一日,清微宗會成為補天宗的附庸也說不定。

這種可能不能說必然,卻也不是杞人憂天。

也許會有人說,李玄都不會坐視這種情況發生。

可李玄都到底是怎麽想的,只有李玄都自己知道。在外人看來,李玄都被逐出師門是真,成為秦家乘龍快婿並借秦家之勢東山再起也是真,在這種情況下,李玄都偏幫補天宗幾乎是必然之事,甚至會為了揚眉吐氣並證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道理,刻意打壓清微宗,那麽清微宗的處境將會雪上加霜。

與其等到清微宗沒有勝算的時候再去垂死掙紮,倒不如趁著還占據優勢早做打算。

與其將命運放在不可預料的李玄都手中,倒不如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就是許多清微宗之人的真實想法。

這也是從沒有人在李玄都面前提起此事的緣故,誰知道李玄都到底是怎麽想的?誰知道李玄都到底是偏向於清微宗還是補天宗?若是說錯了話,忤逆了李玄都的心意,豈不是自找麻煩?就算李玄都不在意,還有一位秦大小姐,會不會被秦大小姐記恨?這東南西北風,可都不如枕邊風。此風雖小,但卻襲人骨髓,使人成也此風、敗也此風。

陸雁冰觀察著李玄都的臉色,輕聲道:“有一句話,叫作:‘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師兄,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能給我透個底嗎?”

李玄都皺起眉頭,知道陸雁冰能問出這句話,一定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也說明不止她一個人想要這麽問,他便不能不回答了,於是徐徐說道:“所謂江山,是名江山,而非實指江山。古人稱大江為江,長河為河,並稱‘江河’。大江水清,長河水濁。古諺雲‘聖人出,長河清’。可長河什麽時候清過?一條長河千古泛濫,多沙善淤,變遷無常,改道多次。某個地方原來在河的東面,若幹年後,因長河水流改道,這個地方會變為在河的西面。這句話比喻人事的盛衰興替,變化無常,有時候會向反面轉變,風水輪流轉,世事變化無常,所以不要現在看少年窮就欺辱他。也就是此一時彼一時。”

陸雁冰靜待下文。

李玄都繼續說道:“所謂‘莫欺少年窮’,這其中的‘少年’自然就是指我了。且不說我不是少年,就算我是少年,我也不覺得我受了誰的欺辱,更不需要去報復誰。正如我今日來到帝京,不是為了一時的意氣之爭,而是要為當年的張家討一個公道。這件事與我被逐出師門不可一概而論,當初師父將我逐出師門,並不違反清微宗的規矩,我也是認可了的,沒有憤憤不平之意,所以你現在問我到底是怎麽想的,我只能回答你,我不會偏袒清微宗,我也不會偏袒補天宗。”

陸雁冰忍不住問道:“雖然師兄說兩不相幫,但既然師兄支持遼東入關,那麽師兄不幫補天宗也是幫了補天宗,不打壓清微宗也是打壓了清微宗。”

李玄都聽了這番話,不但不以為忤,反而還贊許地看了陸雁冰一眼,“這就像一宗之主該說的話了。的確,我支持遼東入關不幫也是幫,其實不管我幫還是不幫,補天宗想要擴張,必然會與距離遼東最近的清微宗產生直接沖突。都說遠交近攻,所以補天宗交好遠在江南的慈航宗是必然,與清微宗產生沖突也是必然,現在雙方之所以能夠維持態勢平和,只是因為還有朝廷這個遮擋,還有西北五宗這些外敵,還有儒門這個大敵當前。如果這些阻礙都不存在了,在正一宗式微而不能維持三足鼎立格局的情況下,清微宗和補天宗雙方必然要來一個兩強相爭。”

陸雁冰道:“原來師兄想得如此明白,倒是我多嘴了。”

李玄都搖了搖頭,“你讓我印證了一件事,師父可以不在乎其他事情,唯獨此事例外,畢竟清微宗是他老人家的畢生心血,是他老人家將清微宗帶到了如此高度,他對清微宗的感情可能比我們所有人都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