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筆記

這本筆記沒有禁制,所以李玄都直接丟給了上官莞。

上官莞接住筆記,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師父那不露聲色的身影仿佛慢慢從筆記上浮現了出來,曾經慣聽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了起來,一股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只覺得師父走後,誰都能欺負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略微平復心情,往手中的筆記看去,只見上面寫道:“大晉明道年間,政通人和,正道昌盛,以正一道正一宗為首,全真道妙真宗次之,太平道太平宗再次之,此三家是為正道三大支柱領袖,其余諸宗皆以此三家為馬首是瞻。”

一瞬間,上官莞的精神又有些恍惚了,似乎看到師父的身影慢飄離了手中的筆記,就像往日那般,坐在書案之後,竟是與李玄都漸漸重合了,那聲音也在樓中四處響著:“既為正道,自當降魔除妖。三家之中,正一宗建有鎮魔台,鎮壓誅殺世間魔頭。妙真宗建有鎖妖塔,鎖拿世間妖孽。余偶得一古人遊記,其詞意之高妙,備極諸長,非身歷其境者,何能出此,非僅寫景物、談風月而已,對於山嶺之來脈、江海之源流,而未嘗無所發現,其有助於地理,自不可沒。其中曾記載天蒼山青城之種種盛景,尤以鎖妖塔為最。余讀至此,欣然規往,遂於武德二年,夜遊天蒼山,又於青城盤桓三日方才離去,可謂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大約是因為“看”到了師父的緣故,上官莞的心境竟然徹底平靜下來,思緒不再混亂,聯想到李玄都所說的“囚徒”二字,以及筆記中幾次提到的“鎖妖塔”,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然後她繼續向下看去,那個坐在書案後與李玄都重合在一起的身影又開口說話了:“鎖妖塔共有九重,與鎮魔井相反,結構類似於清微宗之觀海樓。余至鎖妖塔下,妙真宗上下無一人能察覺,遂登樓,其中自成洞天,蔚為大觀。然今日之妙真宗不如正一宗遠甚,此處洞天多有殘破之處,亦是不如正一宗之鎮魔井洞天,方有可乘之機,得以連上七樓。其中並無妖物之流,皆意料中事。”

上官莞有些茫然地望向書案後的“師父”,她沒想到師父真去了鎖妖塔,那麽後來攻打大真人府,意圖打開鎮魔井,也不是臨時起意了。

上官莞晃了晃腦袋,繼續看去,“余登至第八樓上,豁然開朗,有美池桑竹之屬,如是桃花之源,其中有一絕色女子,見余來此,設宴招待,又有絲竹聲起,眾多妙齡女子袒露四肢,起舞助興,夜飲至天明。然此皆幻象,乃此地主人待客之道也,若是沉溺女色之中,難以自拔,輕則修為受損,毀壞根基,重則跌落境界,性命不保。余修為精深,已證金丹之道,世人謂之長生之境,自是不為所動,些許雕蟲小技,不足道也。”

“此地主人,此地主人……”上官莞喃喃道,目光發虛,“此人就是那位鬼仙囚徒嗎?”

李玄都道:“正是。”

上官莞一下子清醒過來,不再精神恍惚,四下張望,剛好與李玄都的目光撞在一處,她終於明白過來,師父終究是不在人間了,此時在她面前的只有李玄都,剛才所見所聞種種,不過是幻覺罷了。

她再低頭去看筆記,果然已經沒有地師的身影,更沒有地師的聲音,只剩下熟悉的文字而已。

上官莞仔細看去,接下來的敘述比較冗長,主要是講這次鎖妖塔之行的經過,讓上官莞不解的是,師父的記述有些故弄玄虛之嫌,讓她讀起來覺得雲裏霧裏,從始至終,師父都沒有提起過那名“此地主人”的名姓、來歷、神通,只能從一些記載中可以知道此人精通幻術,一念之間便可以營造出萬千幻象,讓人防不勝防,同時又因為某些原因無法離開鎖妖塔,這也是李玄都將其稱之為“囚徒”的原因所在。

至於師父到底與此人深談了什麽,師父沒有付諸筆端,只是以“相談甚歡”四字一筆帶過。這不禁讓上官莞感到可惜,太多的秘密隨著師父倉促飛升一起離開了世間。

上官莞放下手中的筆記,望向李玄都問道:“鎖妖塔,難道此‘人’不是人,而是一只成了氣候的妖?”

李玄都道:“有這個可能。”

上官莞又道:“從筆記上來看,師父算是與此人有些交情。”

李玄都道:“交情談不上,應該是忌憚於地師的境界修為,或是有求於地師,所以才會相談甚歡,試想如果地師敵不過此人的幻術,那麽又會是什麽下場?”

上官莞臉色變得嚴肅,“言之有理。”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難道我們要去找此人幫忙?”

李玄都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上官莞知道僅憑自己,別說去見一位鬼仙,恐怕連鎖妖塔都進不去,此時她能依靠的只有李玄都了,問道:“那麽她肯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