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蘭玄霜

此情此景,讓人很難不聯想到傳說中的忘川。

人死之後要過鬼門關,經黃泉路,在黃泉路和冥府之間,由忘川河劃分為界。忘川河水呈血黃色。忘川河上是奈何橋,橋頭有孟婆守著,要想過橋就得喝下孟婆湯。世間凡人對此深信不疑。

不過李玄都對此卻是不信,尤其他已經是長生之人,就更不信鬼神之說。這也在情理之中,本身就是長生不死的駐世地仙,哪裏還會去敬畏鬼神,就算是仙人,也不再遙不可及,對於李玄都來說,不過是一步之遙。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有忘川,李玄都也不認為有人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形下將自己拘拿到此地,所以眼前所見一切皆是幻象無疑。

李玄都揮袖一掃,以陰火在彼岸花的花海中燒出一條通路,然後大步向前,到了忘川河邊,一躍而過,絲毫不在意傳說中的弱水。法術的本質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李玄都秉持不信的態度,便安然無恙地越過了忘川,然後一路向前。

此時李玄都所見是一片荒原,仿佛亙古不變,空曠單調,滿目荒蕪。行走其中,甚至時間也被混淆,好似半夢半醒的刹那之間,又宛若轉眼已是千年。只是李玄都緊守本心,絲毫不為所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李玄都的視線之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小黑點,李玄都本以為接下來就該是陰司冥府的戲碼了,可當李玄都走近之後,卻發現根本不是傳說中的陰司冥府,而是一座客棧。

這座客棧,四四方方,二層小樓,旗在中央。

一面邊緣已經破爛不堪的大旗掛在一根高杆上,迎風招展。旗子上繡著四個大字:太平客棧。

高杆就立在二層小樓的不遠處,只是相較於分量極重的“太平”二字,這座二層小樓實在有些不起眼,白色的墻皮已經剝落大半,露出其下的青磚,屋頂上的黑瓦也已經殘缺不全,顯得頗為寒酸。客棧占地頗大,在二層小樓外還圍起了一個兩進院子,可以放雜物和馬匹,那根旗杆便是立在院子的正中位置,極為顯眼。

在這荒郊野外,能有如此一間客棧可供落腳歇息,對於過路的旅人而言,已是幸事。

李玄都望著這甚是熟悉的一幕,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麽。

李玄都步入客棧之中,沒有看到青鸞衛的馬匹,也沒有看到那個坐在樹墩上打瞌睡的少年,只有一只老到已經站不起身的土狗,正獨自一狗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李玄都又特意看了眼旗杆,明顯有斷過的痕跡,又被人接上,甚至還用了木板加固。

李玄都不由笑道:“真是有心了。”

進到客棧大堂,卻見一男一女,男子年輕,與沈長生有幾分相似,女子年長,分明就是陸夫人。此時兩人都在哭泣,哭聲悲悲戚戚,讓人聞之生悲。

李玄都側耳傾聽,原來是一個沒了妻子,一個沒了丈夫,只剩下母子二人扶持度日。

李玄都也算是經歷了許多幻境了,從“玄都紫府”的考驗,到儒門仙物的天下棋局,可謂是見多識廣。他此時已經明白,蘭玄霜之所以能將自己困於幻境之中,不是說蘭玄霜的境界已經可以媲美李玄都,而是她借助了地利的優勢,也就是整個養屍地所凝聚的龐大死氣,這才勉強做到了這一點。換句話來說,此時李玄都對抗的不是蘭玄霜一人,而是整個養屍地。

這樣的好處在於,如果李玄都強行出手破陣,那麽受到牽連的並非是蘭玄霜,而是整個養屍地,這塊養屍地很有可能會被李玄都直接毀去,同時因為此處養屍地位於地下的緣故,甚至有可能牽連地脈,導致整片地宮徹底坍塌。

這也是李玄都沒有第一時間強行破陣的緣故,並非他沒有這個能力,而是他想要知道蘭玄霜到底想要做什麽。

李玄都一心二用,表面上望著幻境中的沈長生和陸夫人,同時也在感受周圍的氣息變化,在李玄都的感知之中,養屍地中的死氣竟是在緩緩流逝,剛才尚不明顯,現在死氣漸淡,這才讓李玄都發覺了不對。

對活人來說,泄去死氣並非是什麽壞事,反而還是好事,畢竟死氣陰氣天然與血氣陽氣相互克制,活人在這種充滿死氣的環境之中會受到一定的壓制,若是修為不高之人,甚至還會受到傷害,所以正一宗中才有“分陰戟”的手段,就是如分洪一般泄掉過於濃郁的陰氣。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李玄都忽然想到了此地還有一尊“帝釋天”,一下子便想明白了蘭玄霜的用意了。“帝釋天”已經不是活人,對於它來說,與死氣屬性相合,與陽氣相斥,所以“帝釋天”才會潛入此地進行沉睡。打個比方,養屍地對於“帝釋天”來說就是一座溫暖的房子,讓他昏昏欲睡,然後逐漸進入夢鄉,可如果泄掉死氣,就等同是打開窗戶,讓屋子裏的熱氣跑出去,溫度下降,原本沉睡的人就會被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