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留影石

老僧並不驚懼,“清平先生要殺貧僧,當然不難,可清平先生乃是志在天下之人,若是貿然殺了貧僧,只怕失了人心,於清平先生的大計不利。”

李玄都道:“這便是你的依仗?就憑你以‘度世佛光’對內子出手,我現在就可以打殺了你,這個罪名我還擔得起。”

法空雙眼低垂,“貧僧不懷疑清平先生能否殺掉貧僧,貧僧想說的是,這世上的事情,總逃不過一個‘理’字。”

李玄都冷冷道:“那好,我就再給你一個機會,說說你的道理。”

法空也不客氣,道:“請問清平先生,當初韓宗主為何要將忘情宗托付給‘天刀’?”

李玄都回答道:“因為當時宋政意欲合並十宗,對忘情宗虎視眈眈,若無家嶽,無人能穩定大局,韓宗主怕忘情宗的多年基業毀於一旦,故而托付於家嶽的手中。”

法空道:“據貧僧所知,就在去年,這位秦施主殺了韓邀月,緊接著‘天刀’派人清洗了忘情宗的上下,許多韓宗主留下的忘情宗長老都被屠戮一空,然後‘天刀’讓自己的女兒做了忘情宗的宗主。請問清平先生,這是不是實情。”

李玄都道:“是實情。”

法空點了點頭,又道:“韓宗主將忘情宗和兒子全都托付給了‘天刀’,可‘天刀’卻縱容女兒殺了韓宗主的兒子,又順勢霸占了忘情宗,再請問清平先生,此舉是否合乎江湖道義?”

李玄都“呵”了一聲,“大師這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本事卻是厲害。”

法空望向李玄都,問道:“清平先生此話何意?”

李玄都道:“讀書人有個說法叫作‘斷章取義’,大師不說前因,只說後果,不言來龍,只道去脈,與斷章取義之舉有何不同?”

法空甚是誠懇道:“請清平先生賜教。”

李玄都道:“大師可知我與內子是如何相識?是在齊州,當時韓邀月追殺內子,我出手相救,由此相識。這僅是我看到的,我沒看到的不知有多少。難道只許韓邀月對內子出手,而不許內子反擊還手?此其一。韓邀月死在了白帝城外的一處私宅中,那處宅邸的主人名叫羅青青,乃是‘鬼母陰姬’羅夫人的妹妹,而羅夫人是地師的如夫人,與韓邀月同行的還有陰陽宗的十明官趙純孝,兩人正密謀投靠地師奪取忘情宗之事,當年韓宗主就是為了防備西北五宗才將忘情宗托付於家嶽手中,此時韓邀月卻交好西北五宗,圖謀不軌,此其二。這兩件事,哪一件都不是韓邀月應該做的,做了一件,都是取死之道。至於家嶽,已經足夠寬容,世人皆知家嶽寵溺女兒,韓邀月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內子出手,家嶽都容忍了,直到最後忍無可忍才決定出手,也不是對韓邀月這個晚輩出手,僅僅是掃除韓邀月的一眾黨羽,已經是看在故人的情面上了。”

李玄都這話卻是入情入理,秦清豈會不知韓邀月的心思,以他的境界修為,真要取韓邀月的性命,不過是翻手之間,可他一直坐視不管,只是將自己的佩刀“欺方罔道”交給秦素防身,正是看在故人韓無垢的情分上,不忍傷了故人之後。平心而論,秦清已經是仁至義盡,韓邀月之死也與他沒有直接關系,直到秦素親手殺了韓邀月之後,秦清才出手收拾殘局。

李玄都反問法空,“我將大師的原話奉還,此舉是否符合江湖道義?”

法空並不正面回答,轉而說道:“韓邀月為何屢屢對秦施主出手,是否與忘情宗有關?”

李玄都道:“有關。”

“這就是了。”法空微微一笑,“這忘情宗本就是韓宗主留給兒子的,中間交由‘天刀’暫為執掌,待到韓邀月長大成人,‘天刀’就應將宗主之位傳於韓邀月,可‘天刀’卻起了私念,遲遲不傳宗主之位,欲要將宗主之位留給自己的女兒,這才導致韓邀月鋌而走險。”

李玄都搖頭失笑。

法空漸漸收斂了笑意,沉聲問道:“清平先生何故發笑?”

李玄都伸出手指遙遙點了法空三下,“我不笑旁人,我笑你這和尚不僅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還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枉我稱你一聲‘大師’,實在是名不副實。”

法空臉色微變,道:“還請清平先生直言!莫要學那清微宗行徑,逞一時口舌之快!”

李玄都正色道:“和尚我且問你,這天下宗門,幾時有過姓氏?又是何人規定忘情宗非要姓韓?就是那正一宗張氏,也只是規定大天師之位非張氏子弟不可傳承,未曾說過正一宗是張氏的私產。你口口聲聲說什麽宗主之位留給兒子,我只聽說過師徒傳承宗主之位,還未聽說過靠著血緣來傳承宗主之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