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書生

顏如玉之所以能成為東城首屈一指的“美人”,除了本身的能耐之外,蕭翰的捧場也功不可沒,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各花入各眼,這個行當之間比拼前後座次,憑的是什麽?憑的就是身價。

在顏如玉成名之後,在東城興起了一陣風潮,許多女子紛紛效仿顏如玉,有錢的便直接買下一座小院子,沒錢的便買一座臨街的小樓,以顏如玉的宅邸為中心,向四周延伸開來,最終形成了一條長街。東城中有姿色的“美人”們匯聚於此,許多慕名想去見一見顏如玉的嫖客們,還未走到顏如玉宅邸的大門前,便在中途被街道兩旁的鶯鶯燕燕們勾去魂魄,駐足不前了。如此一來,也愈發顯得顏如玉神秘莫測,仿佛是天人一般。因為長街是緣於顏如玉,故名“如玉街”,又有如花似玉的意思。

如玉街是東西走向,顏如玉的府邸便在如玉街的最西端,從她家的後門出來,可以看到孔雀河,所以蕭翰每次都是從後門進來。

與如玉街的最東端的喧鬧不同,如玉街街最西端十分幽靜,從這裏出來之後,就是長且寬闊平整的河堤,不知是何人沿著河堤一線修建了許多雅致的小亭子,裏頭有石桌石凳,可供人坐在亭子中眺望河水和對面的西城,因為這邊多是客棧和住宅區域,東城的龍蛇們很少來到這裏,算是東城中難得的清凈之地。

隨著夏天的臨近,亭子中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黃昏時分,一個穿著碧綠衣裙的姑娘來到了一座無人的亭子中,她沒有坐在石凳上,而是坐在亭子臨水一面的“美人靠”上,背後就是波光粼粼的孔雀河。

所謂“美人靠”,下設條凳,上連靠欄,向外探出的靠背彎曲似鵝頸。通常建於回廊或亭閣圍檻的臨水一側,除休憩之外,更兼得淩波倒影之趣。

此時女子靠坐在“美人靠”上,手裏捧著一本書,一張淡紫色的面紗遮住了她鼻梁以下的面龐,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和白皙的額頭。

她用中原官話低低吟著書上的詞句:“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雞尺溪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晚風拂動她的衣裙,拂動她的滿頭青絲,她隨之心緒起伏,當真亦是“芳心只共絲爭亂”。

在亭子外站著一個青衣書生,聽到女子的輕吟低唱,不由輕輕嘆息一聲。

便在這時,忽然起了一陣大風,書本輕薄,隨風而起,飛出了亭子,在飛過書生面前的時候,被他伸手捉住。

書生低頭看了眼書的封皮,書名是《六一詞鈔》,然後走進亭子,把書還給它的主人,並稱贊了一聲姑娘的品味。

姑娘從容不迫地接過自己的書,打量著書生,衣著雖然談不上華貴,但十分整潔,相貌談不上英俊,卻也不讓人生厭。

“你是中原人?西域不講中原的那套禮教規矩,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坐下說話。”姑娘的嗓音輕柔悅耳,“天色暗了,再看書就有些費眼睛了,不如聊聊天。”

書生還是有些中原人的拘謹,沒有和姑娘同坐在臨水的美人靠上,而是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說道:“姑娘說的不錯,中原的禮教森嚴,男女授受不親,不能相見,更不能同席而坐,我在中原從未遇到過你這樣的姑娘。”

“什麽叫‘我這樣的姑娘’?”姑娘的語氣驟然轉冷,“你覺得我是那些輕浮放蕩的賣笑女子嗎?我請你坐下說話,卻得不到你的尊重,反而引來了輕蔑,若是這樣,我請你離開,或者我離開。”

書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趕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請姑娘見諒。”

姑娘的語氣稍稍緩和,“好吧,我們不談這個,你是從中原來的,那你為什麽來到樓蘭城?是為了遊學,還是為了行商?”

書生沉吟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在我們中原有一個說法,叫作‘心血來潮’,心血來潮者,心中忽動耳。我忽然想來樓蘭城走一趟,於是便來了。”

“一場想走就走的遠遊嗎?”姑娘輕笑了一聲,“我很羨慕你,可以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我不行,這座城對我來說是一座牢籠,而我就是籠中的鳥雀,我無法離開這裏,無法離開家門,能夠坐在河邊看書,已經是我最大的自由。沒有辦法,得到些什麽,就必須失去些什麽。對了,剛才忘記問,貴姓?”

“免貴姓齊,我叫齊望。”書生回答道,然後他望向姑娘,等待她自報姓名。

“我不能告訴你我叫什麽。”姑娘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如果被家裏人知道了,我可要遭罪了。這也是我為什麽戴著面紗的原因。我的家不在西城,但也不在東城,我只是這座城的過客,卻被這座城困在了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