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人曾到否

夏松很明智地沒有上前,就站在原地,哪裏也不敢去。然後他眼看著老人掃完了幾本書後,只是隨手一揮袖,這些書又自行飛回自己的原本位置,分毫不差。

夏松在心中不住默念“子不語怪力亂神”,可他卻覺得手腳有些發軟,聖人是不說怪力亂神之事,可不代表沒有怪力亂神之事,今天不就讓他給遇到了麽?

老人緩緩前行,從夏松的身邊的經過,沒有把他如何,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這讓夏松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感受到了老人的淡定和從容,這又讓夏松對於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難道自己猜錯了?這位老人其實不是什麽外人,而是從其他學宮趕來的儒門高人。

他轉身望向老人,只見在老人行走的過程中,不斷有書從書架上飛出,自行展開,又不斷有書自行合上,飛回自己在書架上的原本位置。

夏松覺得這不像是在看書讀書,而是在找書。

不多時後,老人就離開一樓登上二樓,夏松一驚,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的膽氣,竟也循著老人的腳步登上二樓,可到了二樓之後,卻不見老人的蹤影,只見無數書籍自書架上飛起,懸而不墜,翻頁之聲連綿不絕。此時情景就好似有許多不可見之人正在一起翻書,這讓夏松嚇得肝膽欲裂,雙腿發軟,不得不扶著墻壁才能勉強站立。

在這書樓之中,不僅各種書籍上設有禁制,書架和整個書樓本身也有禁制。老人如此舉動,終於驚動了萬象學宮中的高人,只聽外面一個清朗聲音遠遠傳來,說道:“不知貴客駕臨,有失遠迎。”

緊接著老人的聲音終於從重重書架後響起,“貴客不敢當,不過是故地重遊罷了。”

在老人開口的瞬間,那些飛起的書籍同時合攏,然後重新落回書架之上。

夏松知道,這是學宮中的高人到了,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然後就聽樓外之人竟是吟了一句詞,“黃鶴斷磯頭,故人曾到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他每說一句,聲音便近了數丈,剛說完“終不似”三字,已經來到一樓門外,再說到“少年遊”三字時,已然出現在二樓,對書架後的老人拱手說道:“萬象學宮寧奇見過老李先生。”

夏松一驚,沒想到竟然是寧大祭酒親臨,然後腦中迅速思量,卻是不記得天下大儒中有何人姓李,能讓寧大祭酒的態度如此恭敬。

話音落下後,那老人沒有從書架後完全走出,僅僅是露出半張面孔,望向寧奇,說道:“老李先生,先生就先生,何必加一個‘老’字,是覺得我老了,還是世上還有第二個李先生?”

面對這等反問,寧奇答道:“長生不死之人,百歲亦是嬰兒,何談一個‘老’字。只是如今世上,除了尊駕之外,尊駕高足弟子也當得起‘先生’二字,為示區分,故以年紀分別稱為‘老李先生’和‘小李先生’。”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李道虛,當年李道虛曾經在萬象學宮求學,故而對於此地才如此熟悉,方才他說自己不是客人,而是故地重遊,也是由此而來。而寧奇回應的那句詞,則是說物是人非,終究不是當年,不可一概而論。

李道虛看了寧奇一眼之後,就又收回視線,整個人也隱到了書架之後,可聲音還是從書架後傳出,“大可不必如此,如今世人都稱那小李先生為清平先生。這兩字卻是極妙,一清天下還太平,方是清平。”

寧奇皺起眉頭,沉聲說道:“李先生,你是當世高人,身份尊貴,何以行如此雞鳴狗盜之事?”

李道虛並不動怒,反問道:“如何就是雞鳴狗盜之事?”

寧奇道:“不請自來是為不速之客,不告而取謂之竊!”

寧奇此話方落,就覺一股勁風迎面而來,心中一驚,不過自從剛才上到二樓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加了十二分小心,所以雖驚不亂,運起“正氣歌訣”,輕輕一拂袖,化解這道勁力,可還是不住後退幾步,只覺得呼吸之間,胸腹間隱隱作痛,方知李道虛的厲害之處。

方才李道虛出手,沒有任何征兆,甚至沒有任何氣機漣漪生出,清風不動,塵埃不起,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可見李道虛之境界修為已然到了返璞歸真的不可見之境地,是為無相。而寧奇輕輕拂袖看似是輕描淡寫,實則是用上了畢生修為,一袖掃出,微塵隨之而動,袖風隨之而生,有影可見,有蹤可尋,是為著相,也就是有相。最後無相對有相,還是寧奇輸了一籌,寧奇不得不感嘆,雖然只是一境之差,可要是單打獨鬥,那便是天壤之別。

待到寧奇站定,化解了這一招之後,才聽李道虛的聲音傳來,“我曾拜入萬象學宮求學,萬象學宮未曾將我除名,上任大祭酒也允我在此地閱覽群書,我今日來此,何謂是不速之客?我當年曾在此地留有一卷書,今日來取,是取回自己之物,何謂是偷竊之舉?你言語不當,我彈你一指,以示教訓,你若不知悔改,休怪李某人用三尺青鋒再指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