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退場

茫茫大海,一艘大船朝著陸地方向緩緩駛去。

船上的人不在少數,有船工,有護衛,也有丫鬟、仆役、婆子等等,乍一看去,倒像是大戶人家拖家帶口地出遊,可再看這些人的臉色,驚惶有之,茫然有之,沒有半點出遊的模樣,倒像是逃難。

其實也差不多,都說宰相門房三品官,這些年來,他們作為宗主的府中之人,哪怕是奴仆,在外面也高人一等,可就在一夕之間,變了模樣,他們竟然要離開三十六島,前往帝京,而且沒有半點通融余地,任誰也察覺出不對了,心中自然惴惴不安,不知前路如何。

仆人尚且如此,作為主人的李元嬰可想而知,雖然這些年來,他每年都有半數時間留在帝京城中,但他心底還是把清微宗當作自己的根本所在,如今師父把他趕出了清微宗,雖然為了名頭上好聽,還是保留了他的宗主身份,可誰都明白,這就是被趕出去了,他的根被斬斷了,變成了一朵飄蓬,能否在其他地方落地生根,還是兩說。

船上二樓,李元嬰獨自坐在案後,案上放著一壺酒和一只酒杯,李元嬰自斟自飲,以他的境界修為,根本不會醉酒,可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時的李元嬰卻是有了幾分醉眼朦朧。

谷玉笙站在李元嬰的身旁,臉色晦暗,望向李元嬰時,又有幾分擔憂。

李元嬰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高聲道:“多少年的辛苦經營,一朝盡喪。”

谷玉笙低聲道:“我也想不明白,一夜之間,老宗主怎麽就有了決斷。”

李元嬰“呵”了一聲,“老爺子沒有耐心了,我們弄出一個李如風的事情,可好戲還沒有開場,就被人家給抓住了把柄。這就像兩個人交手,我們剛出一拳,就被人家抓住手腕,然後一腳絆倒,後面的拳招就都使不出來了,也太難看了。老爺子對我們失望,不等我們從地上爬起來出第二拳,就直接定下輸贏。”

谷玉笙低聲道:“說到底,都是我的不是。”

李元嬰瞥了她一眼,搖頭道:“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談不上誰是誰非。其實老爺子還是給了第二個機會的,可是我沒有抓住,當時我就該拿出青鶴居士給我的那樣東西,與李玄都分出生死,只要李玄都死了,一了百了,可最後關頭,我還是怕了,沒敢出手。如果你是老爺子,一個弟子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個卻在關鍵時候臨陣退縮,你會怎麽選?”

谷玉笙默然。

李元嬰淒然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說是機會,實則是讓我們自相殘殺,進亦死,退亦死,無非是等死罷了。”

谷玉笙不得不開口了,“都說思危思退思變,我們在這個時候退了出來,也不全然都是壞事,李玄都能東山再起,我們未嘗就不能。”

李元嬰放下手中酒杯,沉默了片刻,說道:“自就任宗主以來,我一直都是小心翼翼,臨淵履薄。風霜雪雨、刀槍劍戟,都是我擋在前面。師父不念情分,要棄我如敝履,只怕就沒有人能站在師父前面了。李玄都這一次是把劍指向了我,沒了我之後,他下一次就要把劍直接指向師父。師父不會看不明白這個道理,可還是被那個掌教大真人的說法給蒙住了眼睛,什麽也顧不得了。”

谷玉笙輕聲道:“這也是情理中事,若是沒有這個掌教大真人的名頭,李玄都哪有底氣來勸說老宗主,至於李玄都,固然不是當年的四先生了,可想要劍指老宗主,恐怕還不是老宗主的對手。”

“我知道,老爺子也知道。”李元嬰靠在椅背上,“老爺子自負,這麽多年了,什麽俊傑人物沒有見過,宋政如何,就是敗在老爺子的手上,大師兄司徒玄策又如何?如今已經是冢中枯骨。老爺子肯定是這麽想的,李玄都不敢有什麽動作是最好,若是真敢拔劍指他,他就讓李玄都劍斷人亡。於是我們就可以拋棄了,就像個擺設,富貴時候,擺在堂上,缺錢的時候就直接賣掉,就是這麽一回事。”

谷玉笙聽出他話語中的氣餒和失落,輕聲安慰道:“老爺子也不是完全放棄了我們,最起碼還保留了你的宗主身份。”

李元嬰自嘲道:“你知道這個宗主身份是什麽嗎,是一張當票,等到手頭寬裕的時候,可以憑借當票從當鋪中把當掉的東西贖買回來,說到底還是一個物件罷了。”

谷玉笙嘆了口氣,“當年的李玄都不也是如此嗎?誰都是從這條路上走過來的。”

李元嬰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你給你師姐傳信了嗎?”

谷玉笙一怔,搖頭道:“我剛從天魁堂中出來,就要忙著搬家,府裏那麽多東西要歸置,又有許多東西要銷毀,還沒來得及把這裏的變故告訴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