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阻攔

香水河的另一側,的確是兩重天地了。

以香水河為界限,整個後寺變成了一方獨立的洞天,平日裏看不出什麽,可只要開啟洞天,便如皂閣宗的鬼國一般,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故而進可攻,退可守。

方才李玄都之所以能夠離開此處洞天,皆是仰仗了大天師之功,而大天師張靜修此刻還留在洞天之中。

張靜修背負雙手,白色的拂塵被隨意握在掌中,神態閑適,絲毫不為眼前景象有半分驚駭或是惱怒,淡笑道:“禪師,竟要阻攔貧道。”

虎禪師的聲音從天上傳來,“非是貧僧想要阻攔張天師,而是故人相托,貧僧不得已而為之。”

張靜修問道:“禪師說的可是青鶴居士?先前禪師說過,青鶴居士曾經來拜訪過禪師,而今日我等之所以來到大報恩寺中,也是青鶴居士的手筆。由此看來,是青鶴居士料定貧道會來拜訪禪師,他便請求禪師趁此時機將貧道阻住,沒了貧道,青鶴居士在外面再想做什麽事情,也就容易多了。”

虎禪師沉默了片刻,嘆息道:“大天師不愧是大天師,我們這點小心思,終究是瞞不住大天師。”

“禪師過謙了。”張靜修搖了搖頭,“貧道終究還是被瞞住了,若非如此,貧道也不會身在此地,更不會被禪師阻住。貧道也是到了現在,才想明白了你們的算計,從這一點上來說,貧道不如徐道兄,也不如李道兄,若是他們兩位在此,只怕你們就沒有這麽容易得手。”

虎禪師輕聲道:“大天師仁厚,論人品,論德行,論聲名,皆在此二人之上。天下之人,無論是身在儒門,還是身在道門,無論是身在江湖,還是身在廟堂,少有不佩服大天師為人的。”

張靜修笑道:“就是腦子和心思不如他們是吧。”

“萬不敢有如此想法。”虎禪師嗓音中透著幾分歉意,“還望大天師恕罪。今日之失禮得罪,來日定當登門賠禮謝罪。”

“謝罪就不必了,我只問禪師一句話。”張靜修背後雙手中的拂塵在輕輕顫抖,“‘天刀’秦清有一把刀,名叫‘欺方罔道’,典故出自‘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這句話是你們儒門的亞聖說的,聖人也說過類似的話:‘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這是儒門的道理,你們是儒門中人,可你們今日將要做的事情,以前已經做過的事情,甚至是未來可能要做的事情,合乎這些聖賢道理嗎?”

虎禪師沉默了,久久不語。

張靜修接著說道:“可以合理地欺騙君子,卻不能愚弄君子,看來禪師把貧道看作是君子了,所以就合理地欺騙貧道。由此看來,禪師等人還是深諳這些聖賢道理的,不過沒有用在正途,沒有想著如何做君子,而是想著如何對付君子。”

過了良久,虎禪師終於開口道:“大天師教訓的是,不過這也正是我們做隱士的原因,我們是隱士,是守門人,不是什麽君子。”

張靜修背後的拂塵顫得更厲害,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沒什麽變化,“不是君子,不是君子就能違背聖賢教誨?”

虎禪師輕聲道:“這天底下的事情,總是分為表裏兩層。人活一世,個人境遇如何,能耐本事還在其次,更多時候都是時勢使然。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裏子。大天師也是一宗之主,一道之主,甚至還有可能成為一門之主,應該明白一個道理,面子上要光鮮,何止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就是鞋底,也不能沾上半點泥巴,可那麽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總得有人滿身泥濘地去做。自家的面子和別人家的面子談笑風生,可能自家的裏子就要和別人家的裏子生死相向,這麽簡單的道理,難道大天師不明白嗎?”

虎禪師的這番話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張靜修點了點頭,“明白,貧道自是明白。可是用江湖上的話來說,你們這麽做,壞了規矩,場面變得不好看了。貧道明白你們的難處,貧道之所以把這次議事放在大報恩寺,放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也是存了開誠布公之意,可你們仍舊處處為難,得寸進尺,就有些不給面子了,這面子上落了灰,就是牽涉到根本的大事,禪師也應該明白這個簡單道理才是。”

虎禪師道:“大天師的話,貧僧明白。大天師的誠意,貧僧也理會得。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再以某一人的意志而轉移,此乃許多人共同的聲音,也就是大勢所趨。”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十分明了,再無什麽轉圜余地,張靜修想要和和氣氣地立刻離開此地,已經是不可能。除非強行破開此處洞天,或是等著外面塵埃落定,由虎禪師主動打開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