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兩小

李玄都和張靜修順著原路返回,這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李玄都在消化剛剛得知的許多事情。儒門七隱士,是心學聖人離世時所選拔的七人,這七人隱去了本來名字,只剩下姓氏,後來幹脆連姓氏放棄了,改用自號。這七人不僅身份神秘,而且行蹤莫測,但毫無疑問,七人在儒門中擁有極大的權勢,否則不可能直接在帝京皇宮中屢屢出手而不傷自身分毫。就拿虎禪師來說,看似是在大報恩寺隱居,可如果說大報恩寺是他的囊中之物,似乎也無不妥,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李玄都現在終於明白張靜修和白繡裳想說又不能明說的事情,最後還是由大天師張靜修捅破了半張窗戶紙,可也僅僅是半張窗戶紙,似透未透,有光透進來,卻不能一覽全貌,想要捅破另外半張窗戶紙,李玄都還是要去見師父李道虛才行。

念及於此,李玄都又想起了幫助宋政前往金帳之人,不知是七位隱士中的哪一人,能同時與地師和宋政都有交情,看來此人所謀亦是不小。

剛才與虎禪師對話的時候,李玄都說自己是井底之蛙,倒不是李玄都故意謙虛,而是確有此等感慨。曾經的李玄都以為自己站在了高處,就算不是山巔,也該是半山腰了,可是後來他才發現,自己其實站在山麓位置,就真如井底之蛙一般,所見不過是頭頂的一片天。就如帝京之變,李玄都身為當事之人,本以為自己是個舉足輕重的關鍵人物,可後來才發現,真正決定此事成敗的人早已在深宮之中。李玄都本來疑惑廟堂為何能壓制江湖,直到他真正成為了一宗之主後,才發現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儒門,是個何等可怕的龐然大物,哪怕如今的儒門已經虛弱不堪,也不是李玄都一個人可以輕易撼動的。

李玄都成就天人造化境修為之後,才算真正跳出了井口,見識到外面的天地是何等廣闊,知道自己選擇的這條道路是何等艱難。

不過李玄都沒有後悔,路是人走出來的,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待到李玄都將思緒理順了,兩人也走出了碑林,張靜修終於開口道:“貧道今日之所以帶紫府來見虎禪師,就是想讓紫府明白一件事,道阻且艱,須得徐徐圖之,萬不可因為一時沖動而壞了千秋大計。”

李玄都沒有一口應下,也沒有出言反對,而是說道:“大天師,這七人之間似乎也不是一條心。”

張靜修淡淡一笑:“這是自然,七個人便是七條心,不能一概而論,哪些可以為援,哪些為敵,哪些可以拉攏,哪些非要誅殺不可,務必要分得清清楚楚,不能出半分差錯。”

李玄都正色道:“多謝大天師教誨。”

離開了塔林之後,來往的僧人漸多,無論這些僧人是佛門中人,還是儒門中人,見到大天師這位道門領袖之後,都紛紛行禮,心悅誠服,這便是多年的聲望積累所致,若論名聲,在四位長生地仙中,張靜修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這些僧人雖然也對李玄都行禮,可就是畏大於敬,如果李玄都還是天寶六年的李玄都,只怕已經被他們趕出寺去。打個不慎恰當的比方,僧人們對於張靜修的禮敬是“懷德”,而對於李玄都的禮敬就是“畏威”。

李玄都並不以為意,因為讓人畏懼可能一天一夜甚至一個時辰就夠了,可讓人尊敬,卻要日積月累的漫長時間。

……

沈長生作為太平宗內定的未來宗主,也有資格進入到大報恩寺中,不過現在的他還沒有資格進入大殿,只能無所事事地在殿外閑逛。他聽說玄女宗的人已經到了,可是沒有見到淑寧,讓他有些失望。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沈長生只是特例,玄女宗的未來宗主是玉清寧,就算要來,也該說玉清寧來才是。

沈長生輕輕嘆了口氣,坐在一處台階上,雙手托腮,望著不遠處的柳樹怔怔出神。不多時後,一個小沙彌快步走來,朝著沈長生行了一禮,輕聲問道:“這位施主,可是有什麽事要小僧效勞的?”

沈長生回過神來,微微一怔,隨即朝小沙彌擺了擺手,從台階上起身,往別處去了。

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李玄都和沈長生初見時,李玄都是個落魄江湖客,沈長生是個小夥計,可如今李玄都已經是太平宗的宗主,被世人尊稱為“清平先生”,儼然是一方江湖巨擘。沈長生當然也變了模樣,原本因為風吹日曬而變得微黑的皮膚已經恢復本來顏色,被教導了各種規矩禮數之後,再被仔細收拾打扮一翻,儼然是個名門子弟,所以那小沙彌才會如此熱絡。若是以前的沈長生,說不定就要盤問這小子如何偷跑到大報恩寺中的。

這次大天師與李玄都見面,所謀是大事,並非成親、升座這等喜事,所以幾乎沒有江湖晚輩,來人無一不是在江湖上有頭有臉之人,此時三三兩兩分布,也都是低聲輕語,臉色凝重,沈長生自然不會湊那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