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驚聞

虎禪師本想請兩人到自己的茅屋中說話,可茅屋中實在沒有落座之處,於是他拍了拍老虎的腦袋,老虎站起身來,先是弓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然後又甩去身上的草屑,一躍往山下而去。

不多時後,老虎去而復返,口中叼著一個包袱,背上則捆了一塊卷起的氈布和一張小桌。老虎是沒有手的,自然不能做到這些,只能是山下的僧人做的,這也是虎禪師和大報恩寺僧人的默契。大報恩寺與儒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山下的僧人見到了老虎,便知道山上的虎禪師正在招待客人,那麽儒門中的青鶴居士便也知道了。

虎禪師先把老虎背上的氈布取下,展開鋪在地上,然後把小桌放在氈布正中位置,最後從老虎的口中拿過包袱,解開之後,竟是一套精致茶具,還有一只葫蘆,裏面裝著清水,一只小盒,裏面裝的是茶葉。

三人坐在氈布上,虎禪師親自為兩位客人煮茶,手法略有生疏,想來是已經多年不做此事的緣故。虎禪師倒了三杯,將其中兩杯推到張靜修和李玄都的面前,說道:“茶是去年的明前,算不得什麽,水卻是今年的雪水,還算不錯。”

李玄都捧起那只小巧茶杯,抿了一口,“多謝禪師的一番美意,只是粗鄙武夫,打打殺殺慣了,不通這些文人雅道。”

“清平先生太過自謙了。”虎禪師不似佛門僧人那般盤膝而坐,而是左腿盤起,右腿屈膝而立,右手隨意搭在膝蓋之上,頗有名士風度。有些東西是在骨子裏的,不是換一身衣裳,改個說法,就能改變的。

虎禪師說道:“我聽聞清平先生博聞強識,不僅精通道門各類經典,而且還涉獵諸家之學,有雄辯之口才,有過人之膽識,說是武夫,倒不如說是文武雙全之人,出而為將,當為儒將。”

“禪師過譽了。”李玄都搖頭道:“世人有一通病,只要是有名氣之人,就好似是無所不通,什麽也敢說,什麽也敢談,就好比說我以前識得一人,精通書法,是為當世大家,備受世人吹捧,由此他便生出驕縱之心,不好好鉆研書法,竟開始妄談天下大事,連朝廷一年賦稅幾何都不清楚,就開始指點江山社稷。還有一人,寫得一手錦繡文章,寫的是山山水水,男男女女,也算小有名氣,於是便妄自尊大,開口便是古往今來歷代帝王如何,閉口便是人心似水民動如煙。殊不知術業有專攻,寫書法的就點評書法,寫文章的就品評文章,不要對其他不精通的事情貿然去指手畫腳,貽笑大方。”

李玄都頓了一下,望向虎禪師,“所以我時常提醒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被別人的吹捧所迷惑,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要說道門的經典,上有大天師,下有那麽多窮經皓首的真人們,幾時輪得到我。要說其他的學識,就拿儒門來說,我真要去科舉,不說進士及第,就是舉人、秀才也難,不過是略知一二,騙騙閱歷尚淺的小孩子罷了。至於禪師說的什麽雄辯之才,那更是提也不要提,我不過是有幾分詭辯之才,上不得台面。我就是機緣巧合之下,得了幾分修為,這些年來幹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與人爭勇鬥狠,一介武夫罷了。”

虎禪師聽得認真,聽完之後,用手掌輕輕拍打自己的膝蓋,笑道:“好一個一介武夫,僅憑這一番話,先生去學宮中做個大祭酒便沒有問題,有些人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又把別人看得太低了,這是文人的通病,要不怎麽說文人相輕。可偏偏還要在面子上做出互相謙讓的態度,何其偽也。”

李玄都說道:“若說真偽,我聽聞儒門中包括禪師在內有七位隱士,不知這七位是不問世事的真隱士?還是假借避世來博取清名的假隱士?”

虎禪師臉色不變,似乎全然沒有聽出李玄都語氣中的譏諷意味,平靜說道:“清平先生之所以知道這‘七隱士’之說,是從張天師口中聽說的吧?”

李玄都點了點頭,並不否認。

虎禪師道:“可就是張天師,也不全然清楚七人的身份。”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張靜修道:“若非張氏一族傳承時日極長,並不遜於衍聖公一家,對於世間之事多有記載,貧道也是不知道。當年貧道從大真人府中的典籍中發現了些許蛛絲馬跡,由此結識了還未出家的虎禪師,並與在世間行走最為頻繁的青鶴居士有了一面之緣。”

虎禪師笑問道:“我卻是不知道還有這等原因,倒是不知大天師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

張靜修微微一笑,“比如說武宗皇帝落水之事,比如說世宗皇帝險些為宮女所害之事,貧道覽之不勝驚駭,不禁深思,這天下究竟是誰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是徐家之天下,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