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別

公,是尊稱。能被尊稱為公之人無非幾種,一是位尊之人,二是德高望重之人,三是年老輩高之人,四是主公,五是身故之人,六是心無私而有大功之人。

趙政被稱為正公,一是因為位高權重,二是因為屬下稱呼主公。李玄都雖然地位不俗,但還未到李道虛、張靜修、徐無鬼、澹台雲這等高度。而他年紀輕輕,更談不上德高望重和年老輩高,今日之所以被眾人尊稱紫公,皆因他是大功之人。

當初趙政請李玄都去金帳,至多就是刺探消息,推波助瀾,萬沒想到局勢發展如此之快,又是如此詭異,在數月之間,王庭已經有了一分為二的趨勢。對於遼東來說,對於整個中原來說,這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玄都拱手向眾人還禮,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公’之一字,折煞玄都了。”

趙政挽住李玄都的手,笑道:“紫府過謙了,如此彪炳功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何當不得?”

李玄都看到了秦素,可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兒女情長,兩人只能對視一眼,然後說道:“此事說來話長,還要與正公詳稟。”

趙政看了眼左右,眾人心有靈犀地落後幾步,只剩下李玄都和趙政並行。

李玄都輕聲說道:“玄都不敢貪天功為己有,實不相瞞正公,此事波譎雲詭,地師徐無鬼、聖君澹台雲、‘魔刀’宋政紛紛出手,否則以我一己之力,如何能撬動偌大王庭?而老汗之死,又牽涉到了金帳國師,我不過是見機行事罷了,旁人不知地師和聖君之事,將他們所作所為歸結到我一人身上,一人滅一國之贊譽,我實不敢當。”

趙政臉色動容,有了片刻沉默,然後說道:“地師也好,聖君也罷,還有宋政,他們居心不良,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如何當得萬世青名?而紫府甘冒奇險孤身遠赴金帳,全無為己之私念,只有為天下蒼生之公心,如何當不得此等贊譽?紫府勿要過謙了,若無紫府從中合縱連橫,只怕此時金帳已有新汗,萬無今日東西交戰的局面。所以這‘公’之敬稱,非你莫屬,你就要莫要謙讓了。”

說罷,趙政抓住李玄都的手腕,擡高了嗓音,“我已經派人設下筵席,既是為紫府接風洗塵,也是為紫府慶功,紫府,請!”

李玄都苦笑無言,只能隨著趙政登上他的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總督衙門行去。

到了總督衙門,有銃炮齊鳴,又有樂師奏起古曲《將軍令》。

正堂上早已設好筵席,皆是巨大圓桌,因為來客太多,甚至屋內擺放不下,擺到了院子裏,李玄都自然要入正席,一番謙讓之後,李玄都與趙政分別坐了賓主之位。

李玄都不耐這種應酬,可隨著他的身份不斷拔高,這種應酬也會越來越多,還推脫不得,李玄都只能耐下心來與席上眾人推杯換盞,而且頻頻有人主動向他敬酒,他也只能來者不拒。

一番觥籌交錯下來,李玄都不曾化解酒力,故意帶了幾分醉意,這才得以脫身。

李玄都獨自一人來到總督府的後院,看著未化的白雪,怔怔出神。

就在這時候,有人從後面伸手蒙住他的雙眼,手掌微涼。

李玄都抓住來人之手,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了許久,身後之人輕聲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李玄都回答道:“沒想好要說什麽。”

平心而論,兩人之間的感情,並不像書中的才子佳人那般海枯石爛,也沒有什麽海誓山盟。在外人看來,兩人定親,不是因為感情,而是雙方長輩為了利益而促成的一樁聯姻。

事實上,李玄都有點說不清兩人這麽快就定親到底是因為情勢更多一些,還是因為愛戀多一些,還是那句老話,沒人能拋開利益只談感情,也沒人能拋開感情只談利益。所以李玄都很少去想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忽然又浮上心頭,李玄都不禁有些感慨。

就在兩年前,他何曾能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與秦素結為夫妻,那時候的秦素對他來說,是一個很遙遠的陌生人。到了今朝今日今時,竟是有些忐忑。

情之一字,不知從何而起,不知從何而終。有時候喜歡一個人,與這個人是好是壞並無絕對關系。白玉微瑕,秦素也不是完人,而李玄都見過的其他女子,各有各的優點,可她們只有一點,不是秦素。

縱有千般好,只因你不是她。這便是一個“情”字的無解之處了。男女之情,不是親情,也不是友情,所以不需要長時間的沉澱和積累,有時只因一眼、一言、一笑,就可定情,就算時間長些,也不過數月年余的相處,這便是緣分。

有些人看不透這個道理,覺得數年如一日的死纏爛打、一片癡心就能換來對方的真心,殊不知這等作為只能換來憐憫和不屑,不喜歡的還是不喜歡,就算最後委身於你,也不過是沒有更好選擇的湊合罷了,換而言之,騎驢找馬,找到千裏馬之日,便是一腳踢走驢子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