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帝師

徐先生牽著烏裏恩的手走出帳篷,然後烏裏恩發現在帳篷外還有一個與自己年紀相差不大的孩子,只是這個孩子滿臉凝重,有些老氣橫秋。

徐先生停下腳步,沖這個孩子笑了笑,“我們有很多年沒有見面了吧?”

孩子說道:“地師心懷天下,日理萬機,而我只是一個閑散野人,如何能比。”

“地師?”烏裏恩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這讓他想起了國師,據說在中原還有一個天師,這三位“師”之間難道會有什麽關系嗎?

烏裏恩仰起頭望向身旁的徐先生,問道:“地師是什麽?”

徐先生很有耐心,解釋道:“地師是一個略稱,全稱應是‘地氣宗師’,本來意思是望氣術士之中的執牛耳者。不過很慚愧,我的望氣之術並不高明,就像你們的國師也不懂什麽施政為政之道,都是名不副實。到了如今,地師這個名頭已經脫離了它的原本含義,被引申為整個邪道的領袖、謀主,與正道的大天師相對應。”

烏裏恩忽略了地師的後半句話,小聲問道:“你剛才說過,國師要做永遠的神,可他又不懂如何施政,怎麽治理金帳和王庭?”

地師微笑道:“帝王需要施政之道,神不需要。人會對同為人的帝王生出不滿,卻不會對已經不是人的神生出不滿,他們只會把一切苦難當作神對自己的試練和懲罰。”

烏裏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真懂假懂。

地師轉頭望向另一個孩子,問道:“極天王,你要背叛你的宗主嗎?”

孩童相貌的極天王說道:“地師,凡人會對仙人頂禮膜拜,可是距離仙人只剩下一步之遙的半仙們,還會對仙人抱有這種情感嗎?其實很多人都走入了歧途,他們總要給自己找一個主人,似乎自己活著的意義就是為這個主人盡忠,主人就是他的一切。而我不一樣,我在踏足江湖的第一天起,我就只有一個念頭,正道也好,邪道也罷,宗門也好,師承也罷,都是為了讓我自己過得更好,我混江湖就是為了這個,那些正邪之爭啊,都是糊弄別人的,可不能把自己糊弄了,所以我不需要主人,我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

地師伸手指了指他,笑罵道:“利己,利己,還是利己。”

極天王微微躬身,“地師鞭辟入裏。”

地師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其實這也沒什麽錯。不過你不肯忠於別人,別人多半也容不下你。《左傳》有雲:‘君以此興,必以此亡。’還望極天王能夠知曉。”

“地師教誨的是。”極天王能夠歷經三朝而不倒,自是少不得圓滑,“所以我也信奉一條,在其位謀其政,我坐在極天王的位置上,盡極天王的職責,誰坐在宗主的位置上,我就聽從誰的號令。當年宋宗主奪了老宗主的位子,我沒有反對宋宗主,如今澹台宗主取代了宋宗主,我同樣不會反對澹台宗主。澹台宗主讓我看護這個孩子,所以還望地師體諒。”

地師笑問道:“我要帶走這個孩子,極天王要阻攔我嗎?”

“不敢,不敢。”極天王恭敬道:“地師要帶走這個孩子,我不敢阻攔,也無力阻攔,只是在其位謀其政,我既然擔負了澹台宗主的托付,就要盡責,若是連面都不敢露,未免……所以請地師體諒。”

“我體諒你。”地師淡笑道:“你也要體諒我才是。”

“那是自然。”極天王向後退去,很快便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之中。

在極天王離開之後,烏裏恩扯了扯地師的袖口,小聲問道:“他是誰?”

地師答道:“他啊,一棵墻頭草罷了,風往哪吹,就往哪倒。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墻頭草,他們缺少逆流而上的勇氣,貪婪地不想失去任何東西。墻頭草太多,多得讓人發膩生厭,這也是我欣賞李玄都的緣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敢於放棄一切,故曰:疾風知勁草。”

烏裏恩不止第一次聽到“李玄都”這個名字,終於忍不住問道:“李玄都是誰?”

地師道:“就是中原使者。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現在正跟澹台雲一起,與國師生死相鬥。”

烏裏恩的臉色微微一白。

地師搖了搖頭,“這就怕了?有什麽好怕的呢,我年輕的時候蓄養了很多門客,其中有一個人曾經說過一句不那麽文雅的話,他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句話倒也有些道理,你這樣膽小,將來怎麽能做金帳的汗王?”

烏裏恩被嚇了一跳,“汗王?”

“對,汗王。”地師微笑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做帝王,還有人喜歡做帝王之師,以無名之身指揮全局。古風仕者,其最高追求就是做國師,決定和責任都交由君王,自己只管出謀劃策,若是成事,都是自家謀劃之功,不成都是君王無能昏庸,不聽勸諫。一味務虛,坐而論道,立功、立言、立德,美其名曰,以天下為己任。以王庭目前的局勢來看,諸王誰也不能服眾,最終的結果就是互相妥協,推舉一個便於操控的傀儡居於王座之上,有名而無實,空有大汗的名號卻沒有實權,令不出金帳,實則是諸王各自為政,遇到涉及整個金帳的大事就共商而決,正如今日的大魏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