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王庭廢墟

石門緩緩開啟,出現了一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路徑,似乎這條路徑的盡頭是地下無盡處的深淵。

諸王們把目光都放在了打開石門的李玄都和伊裏汗身上。

李玄都開口道:“這是通往洞天的道路,雖說洞天是一方獨立於外的小天地,但是與現世之間的關系就好似樹和果實的關系,兩者之間必然有著實質的聯系,這條道路就是連接樹枝和果實的果柄。”

李玄都並非是說給諸王聽的,而是解釋給伊裏汗聽的。

伊裏汗沉默了片刻,對諸王和那顏們說道:“我和使者進去,其余人留在金帳,若是有事,由諸王和閼氏共商而決。”

沒有人反對,於是伊裏汗和李玄都一同走向石門,在穿過石門的一瞬間,似乎穿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之中。若是尋常人,定是感受不到這些細微差別,唯有與天地溝通的天人境大宗師才能察覺,因為天地的的確確發生了改變,天地之橋被強行中斷。不過對於伊裏汗這種頂尖的純粹武夫而言,這種影響就小到近乎沒有,因為人仙從不搬運天地元氣,只是憑借自身氣血。

這條密徑的長度出乎李玄都和伊裏汗的意料之外,顯然被運用了須彌芥子的神通手段,已經超脫了現世的長度意義,而李玄都和伊裏汗又怕其中有什麽陷阱禁制,不好縱身飛掠,只能徒步而行,所以注定是一段耗時不短的路程。

在這個過程中,兩人發現左右兩側的墻壁上刻著許多圖案,這些圖案似乎在敘述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過了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後,伊裏汗忽然開口道:“這是金帳的歷史,這些壁畫記述了我們金帳汗國數百年來的歷史,從興起到現在。”

李玄都注意到了壁畫中多是在描繪戰爭的景象,說道:“金帳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

“是的。”伊裏汗說道:“不過不能簡單視為金帳汗國與大魏王朝的戰爭,而是草原與中原的戰爭,遊牧與農耕的戰爭。數百年來,多少草原人躍馬揚鞭,又有多少中原人披堅執銳?南下、戍邊、北伐、議和,在這些周而復始的過程中,有多少人死去?你能想象嗎?這是兩個國家的戰爭,是兩個族群的戰爭,是我們與你們的戰爭,這不是哪一位帝王或者聖人能夠阻止和扭轉的,可以預見,這場戰爭不會因為使者的到來而停止,也不會因為老汗的死去而停止,它只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徹底失敗認輸為止。”

李玄都沒有反駁。因為他本就不是議和的使者,而是想要給王庭帶來災難和混亂的使者,只是需要一層遮擋,來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

相較於明理汗或者藥木忽汗,甚至是小閼氏和乃刺汗,伊裏汗的境界明顯高了一籌不止,這種境界不是修為上的,而是思想上的,或者可以稱之為“格局”,否則老汗也不會認為伊裏汗除了血統之外是最好的繼承人。

伊裏汗繼續說道:“從長遠來看,金帳的勝算並不大,金帳對付中原,最大的利器在於‘野蠻’,草原的苦寒氣候賦予了金帳人野蠻的體魄和精神,他們比起中原人更為好戰、善戰,再加上中原的衰落,所以在過去的許多年來,金帳以人數上的劣勢對中原形成了兵事上的優勢。可是隨著對中原的進攻,金帳人也在受到中原人的影響,他們在逐漸拋棄野蠻,向中原人的學習,別人的東西,永遠是別人的,金帳人丟棄了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去學別人的東西,再用別人的東西與別人較量,怎麽可能勝?”

李玄都笑問道:“這其中也包括伊裏汗嗎?”

伊裏汗嘆了口氣,“當然包括,這無疑是最大的諷刺,所以我不去做大汗。說實話,我不喜歡拔都汗,他太過殘暴,也太過野蠻,沒有任何禮數可言。可這正是金帳人該有的樣子,我們的先祖們就是這個樣子的,並以此建立了金帳汗國,而我支持的明理汗也好,或是一直拉攏我的乃刺汗也罷,雖然他們是金帳人的相貌,但是與中原的貴族們又有什麽區別?學著中原貴族的那一套,能勝過中原貴族嗎?”

李玄都說道:“如果金帳諸王人人都有伊裏汗的見識,那麽中原危矣。”

伊裏汗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停下了腳步,望向一處壁畫,李玄都隨著伊裏汗的視線望去,壁畫的內容是:一座高大的祭壇,一個人躺在祭壇之上,仿佛向上天獻祭的牲畜。

伊裏汗的嘴唇抿起,臉色冷俊,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這個人是老汗。看來國師早就預料到了今天,不,不應該稱之為預料,而是早有預謀。”

伊裏汗駐足凝視這副壁畫良久,繼續邁步前行,不過接下來的路程沒了壁畫,沒走多久,這條漫長的道路終於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