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人質

伊裏汗說道:“當面對質就不必了。”

李玄都一怔。

伊裏汗搓了搓雙手,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與國師交手之人應該是澹台雲,我見過她。她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來到王庭?”

李玄都坦然說道:“她並不想刺殺老汗,她只是想要支持一位更有利於自己的新汗登位。另外,她還打算順手解決一些舊怨。”

伊裏汗說道:“使者很誠實。”

李玄都沒有接受這個稱贊,“就算我不說,失甘汗也會說。”

伊裏汗說道:“王庭中一直有主戰派和主和派之分,澹台雲支持的必然是主和派,也就是小閼氏和藥木忽汗了。”

李玄都點頭道:“正是。”

伊裏汗繼續說道:“使者也是來求和的,是小閼氏的朋友,而我是主戰一派之人,是小閼氏的敵人,使者為什麽來找我?”

李玄都說道:“主戰也好,主和也罷,只是理念不同,可大汗卻是關乎到金帳的國本,難道伊裏汗要坐視老汗之死而無動於衷嗎?據我所知,自金帳立國以來,有過兄弟爭位,卻從未有過兒子殺掉父親登上汗位之事,如果開了這個先例……”

李玄都沒有把話說盡,故意留白一二。

伊裏汗皺起眉頭,“我說過,現在還不能確定殺害老汗的真正兇手,未必就是失甘汗和國師。說句不客氣的話,我為什麽不相信守護王庭多年的國師和我的侄子,而是要相信與金帳敵對的中原的使者?”

李玄都道:“道理很簡單,我沒有動機去殺老汗。兩國議和是老汗主動提出的,我也是應老汗之邀才來到王庭。在我來到王庭之後,老汗數次召見我,待我甚是禮遇,這些都是眾所周知之事。其實議和已經達成,伊裏汗也十分清楚,否則那日伊裏汗就不會想要殺掉我。在這種情況下,我為什麽要行刺老汗?此其一。”

伊裏汗點了點頭,“有道理,說下去。”

李玄都繼續說道:“我雖然是小閼氏的盟友,但是老汗死後,藥木忽汗能否順利繼位,繼位之後是否堅持議和,這都是未知之數。正所謂落袋為安,我何必舍棄已經達成的和議而去幫助藥木忽汗奪位?此其二。”

伊裏汗問道:“有沒有其三?”

“自然是有的。”李玄都微微一笑,“第三,我沒有直接的利害牽扯。因為我是一個中原人,就算我殺了老汗,也不可能成為金帳大汗。可是國師和失甘汗不同,國師本就是僅次於老汗之人,失甘汗是四位汗王繼承人之一,如果老汗死了,國師能更進一步,失甘汗也有希望繼承大汗之位。當然,如果伊裏汗認為國師和失甘汗都是沒有私欲的聖人,那我也無話可說。”

這一番話伊裏汗顯然接受了,態度變得緩和了些,“這的確是實情。”

李玄都順勢問道:“既然伊裏汗認可了我的說法,那我可不可以認為自己已經洗脫了殺害老汗的嫌疑?”

伊裏汗沉默了,過了許久方才點頭道:“使者可以這樣認為。”

李玄都有“好為人師”的毛病,口才自是不缺,最是擅長這種“徐徐道來”,既然伊裏汗肯讓他說話,那他便按照自己的意圖為伊裏汗剖析局勢,再將伊裏汗引導到自己這邊來,用秦素的話來說,李玄都頗有些縱橫家的潛質。

李玄都不緊不慢地說道:“昨夜,進入老汗金帳者共有五人,分別是:我、澹台雲、國師、失甘汗、也遲,我抵達金帳時,失甘汗已在金帳之中,然後是國師現身,再是澹台雲和也遲。整個過程,除我之外,也遲亦是親眼所見,我已經將他帶到小閼氏的行宮,伊裏汗也可以詢問也遲,至於也遲是否可信,不必我去多言,伊裏汗自會判斷。”

伊裏汗忽然說道:“也遲是我的弟子。”

李玄都聞言心中大定。

伊裏汗以雙手按著自己的膝蓋,望著李玄都,“誠如使者所言,是失甘汗和國師殺了老汗,可是想要為老汗復仇並非那麽容易,國師是薩滿們的領袖,失甘汗又掌握了王庭中半數的怯薛軍,如今的王庭是三足鼎立,又以失甘汗和國師最為勢大。”

李玄都順著伊裏汗的話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勸說伊裏汗與小閼氏停戰。我們中原有一句話:‘蚌鶴相爭,漁翁得利。’失甘汗和國師想要做漁翁,等到伊裏汗與小閼氏兩敗俱傷時再出手,我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我聽聞伊裏汗精通中原之學,那就應該知曉智伯之亡的典故。如果伊裏汗聯合失甘汗滅去了小閼氏,那麽伊裏汗能夠抵擋失甘汗嗎?我們只有聯合起來,先滅去最為勢大的失甘汗,然後再公平地分出勝負。”

伊裏汗自詡王庭之中精通中原之學第一人,飽讀經典,自然知曉智伯之亡的典故。智、韓、魏、趙四家相爭,智氏最為勢大,率領另外兩家征伐最為勢弱的趙家,結果被三家聯合偷襲,最終最為勢大的智家最先滅亡。原因在於,若趙氏亡,韓、魏亦不保,終要三家歸智,此即是唇亡齒寒。與其讓智家一家獨大,倒不如三家先聯手滅去智家,那麽剩下的三家誰也不占優勢,反而能三家共存。如今局勢何其相像,伊裏汗不能不好好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