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封地

那顏與那顏之間也是有區別的。所有那顏都有封地,但是有虛實之分。月離別名義上是世襲千戶那顏,名下有人口、封地,但這些實際上是屬於整個月即別汗家族的,所以她並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實權那顏,在外人眼中,她的一舉一動都是代表了整個月即別家族。現在月離別向老汗提出封地的要求,在旁人看來,同樣代表了她想要脫離月即別汗家族自立門戶的願望。

果不其然,月即別汗已經轉頭望向月離別,狹長雙目眯起,意味難明。

月離別自始至終都低著頭,似乎是不敢直視老汗,卻也讓旁人無法看清她臉上的神情。

“封地。”老汗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月離別,你是在金帳中長大,怎麽,你想要離開王庭,離開你的養母嗎?”

今天來到小閼氏行宮的金帳權貴足有五十人之多,但真正能進入這處大廳的只有二十人,除去十王和李玄都這個中原使者,就只剩下九個位置,月離別能位列其中,可見她在王庭中的與眾不同,正因為她是被小閼氏養大,從某種意義來說,她不僅僅是月即別汗家族的女兒,也是老汗的養女,所以老汗才會將和談的重任交給她,她才能擁有一位曾經的怯薛軍都尉作為護衛。同時也能看出,曾經試圖殺死月離別的藥木忽汗是何等自大和愚蠢,正因為如此,李玄都阻止了這一行為,非但不會使小閼氏動怒,反而還要感謝李玄都,並且派出了月娘防範自己的兒子再次沖動行事。

李玄都向藥木忽汗望去,這位最年輕的王正端著一杯酒要往唇邊送去,此時驟聞這個消息,不由怔住,神色復雜。

月離別低著頭回答道:“幼鳥總要學會離開父母羽翼的庇護,嘗試著獨自飛翔。”

老汗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很好,流淌著黃金血脈的子孫就該敢於面對風霜雪雨,我會滿足你的願望,給你挑選一塊水草肥美的封地,讓你盡情放牧跑馬。同時,我還會抽調一千騎兵給你,作為你的親衛。”

有一千騎兵和封地,月離別就是一位名副其實的那顏,不過代價卻是要前往封地,遠離王庭的權力中心,用中原的官職體系來看,這就是好比是從六部司官變成了一地知府,雖然暫時權力變大,但是從長遠來看,前途恐怕要止步於此。

月離別高聲道:“謝大汗。”

李玄都知道月離別終於是聽從了自己的勸告,決定離開王庭,避開即將到來的大亂。同時李玄都也失去了一個臂助,以後只能依靠自己。

不過對於李玄都來說,他並非是那種事事總能冷酷無情地做出正確選擇之人,也難免被自身情感所左右,所以他還是希望與這位不是盟友的盟友能夠善始善終。

老汗不再關心月離別的事情,說道:“今日是閼氏的壽宴,不該說這些政事的,不過月離別這孩子是閼氏的養女,所以例外。”

這句話便是堵死了其他人趁機開口進言的道路,包括月即別汗和藥木忽汗在內,都只能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咽回肚子裏。

老汗繼續說道:“今天有兩個主角,一個是閼氏,用中原人的話來說,她是壽星,另一個就是美酒了。”

說罷,老汗首先舉起酒杯。在座的草原權貴們紛紛跟著舉起酒杯,李玄都也不例外。

酒是助興和拉近感情的最好助力,很快氣氛就變得熱烈起來,包括諸王在內,人人都向小閼氏奉上祝詞。不得不承認,在很多時候,女人的地位取決於丈夫的地位,只要老汗在世,小閼氏就是王庭的女主人,這些手握重兵的諸王們也要對她畢恭畢敬,可如果老汗不在了,小閼氏就未必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了,能否保住性命都是兩說,在金帳的歷史上,汗王死後,被諸王逼得自殺殉葬的汗王寵妃不在少數。所以小閼氏日後如何,要取決於藥木忽汗能否順利登上汗王大位。

李玄都忽然想明白了。歷代帝王都會修建宏大的陵墓,甚至以活人殉葬,妄圖死後也要做陰間天子,想來老汗也是難逃其中窠臼,如果續命無望,那麽老汗應該也想讓小閼氏陪他一起去見長生天吧。想到這兒,李玄都再看這場熱鬧盛大的壽宴,就覺得滿是諷刺了。

酒過三巡,李玄都已經喝了半壇酒,但是臉色不曾有半點變化,更沒有絲毫醉意,只是冷冷地觀望著在場諸王。

從始至終,伊裏汗喝酒都十分節制,與好酒的金帳人格格不入,眾人皆醉我獨醒,而且他也在觀察著李玄都,目光中始終透出警惕。

在十王中有三王是有戰功在身的,除了伊裏汗和拔都汗之外,就是乃刺汗了,所以乃刺汗與伊裏汗的關系不錯,隔著明理汗和失甘汗,頻頻向伊裏汗敬酒。月即別汗臉色陰沉,偶爾與子雪別汗有一個眼神交流,至於藥木忽汗卻是一杯一杯復一杯地喝著悶酒,竟是有了幾分醉意。與藥木忽汗相比,失甘汗喝酒就很有意思了,一杯酒足足喝了小半個時辰,每次都只是輕抿一口,可看他臉上的表情,愁悶更甚,眼神恍惚,像是已經伶仃大醉,完美詮釋了什麽叫“借酒消愁愁更愁”。明理汗與拔都汗剛好是相對而坐,兩人的臉色不喜也不怒,喝酒不快也不慢,讓人看不出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