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壽宴

李玄都不知今天第幾次陷入沉默之中。他終究是一個年輕人,面對一位年老的帝王,經驗上還是有所不足,落到了對方引導的節奏之中。

老汗笑道:“你一定在疑惑,我為什麽要對你說這些事情?”

李玄都點了點頭。

老汗說道:“如果趙政派來的中原使者是一個尋常人,我根本不會花費時間來見他,只會讓大臣和兒子們處理這件事情。如果是秦清親自前來,在他抵達王庭的那一刻,我就會在國師的陪同之下接見秦清。可我沒想到,來到王庭的人竟然會是秦清的女婿,你處於兩者之間,所以我要先觀察你,然後再決定是否見你。”

李玄都沒有多此一舉地問觀察的結果如何,因為他此時站在老汗的金帳中就是最為顯而易見的結果。

老汗繼續說道:“你先前在金帳外與策淩說起了中原的江湖,身在江湖便會身不由己,其實王庭也是一樣的。每當我想做一件事的時候,總會有許多手把我拉住,告訴我這樣不行,要我聽從他們的意思。在我年輕的時候,我的力量還很弱小,不得不屈從於現實。直到我四十歲的時候,我才掙脫了這些人的束縛,獲得了部分自由,能夠從心所欲地做一些事情。可是我現在太老了,又有些力不從心了,王庭就像一匹野馬,我握住韁繩的手每松上一分,它就會放肆一分,如果我徹底松開了韁繩,脫韁的野馬就會在草原上橫沖直撞,甚至把它的主人摔下馬背,並且踩踏而死或者拖拽而死,所以我需要別人的幫助,這就是我與你說起這些事情的原因所在。”

李玄都問道:“大汗需要我做什麽?”

老汗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在此之前,把你心目中新任大汗的人選說出來,看看你是否真正猜對了我的心意。不要敷衍我,你肯定已經有了人選。”

李玄都心中暗忖:“老汗王未必對我心存善意,很有可能是想要借刀殺人,我不能繼續被老汗王牽著鼻子走了,無論是對是錯,總要先擺脫當前處境才行。”

於是李玄都拒絕了老汗的提議,說道:“在我見過所有的王之前,請恕我不能回答大汗的問題。”

老汗一怔,眼神中掠過一抹驚訝,似乎沒有料到李玄都竟然會出言拒絕,不過他很快就恢復平靜,說道:“沒有關系,明天就是小閼氏的壽宴,包括失甘汗、伊裏汗在內的諸王都會親臨,你可以在這一天之內見到所有的王,然後在壽宴結束的時候再來見我,告訴我你的答案。”

說完之後,老汗不等李玄都回答,直接揮了揮手,下了逐客令,使得這不像是商量,而是命令。

李玄都雖然此時與老汗近在咫尺,舉手就能要了這位老人的性命,但他不是死士,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也留在草原,所以他只能遵從老汗的意願,行禮之後離開此地。

薩滿沒有相送,由也遲領著李玄都和月離別離開了這座象征著草原無上權力的金帳。從始至終,老汗都沒有召見月離別的意思,對於他來說,召見月離別不過是再聽一遍他早已知道的消息罷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時間十分寶貴,他不想浪費一絲一毫。

在也遲的護送和監視下,李玄都和月離別離開了金帳的範圍,沒有返回小閼氏的行宮,而是回了月離別的府邸。來到月離別的書房,月離別揮退了包括月娘在內的所有人,然後輕聲問道:“秦公子,老汗說了什麽?”

李玄都將自己與老汗見面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不過隱去了部分他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月離別聽完之後,說道:“老汗要安排身後之事,那就說明公子的猜測是對的,老汗選擇了一位新汗,可是新汗根基淺薄,所以老汗要為新汗鋪平道路。”

李玄都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我覺得老汗的態度十分矛盾。”

“矛盾?”月離別有些疑惑。

李玄都解釋道:“老汗既睿智又昏聵。一方面他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對於王庭的局勢洞若觀火,並且開始思考自己的身後之事,為後來人鋪路。一方面他又放不下手中的權柄,嘴上說著不信長生術,心底卻還對長生之術抱有僥幸。如此一來,老汗的態度就變得十分復雜,他心裏明白應該全力扶持新汗,可實際上卻是留有相當大的余地。老汗害怕自己續命成功卻因為早早交權而丟了金帳大汗之位,又害怕自己不交權柄卻續命失敗一命嗚呼導致新汗無法順利繼位,繼而使得金帳陷入戰火之中。兩難不能兩顧,這就是老汗的矛盾所在。”

月離別一針見血道:“關鍵在於老汗不能確定自己能否續命,若是不能,沒有半點希望,老汗就會認命,專心為新汗鋪路。若是肯定成功,老汗就開始收權,繼續做金帳大汗。可如今的情形,似乎是老汗也不能確認續命能否成功,又能維持多久。兩者都有可能,這讓老汗舉棋不定,一邊是自己的權位,一邊是金帳的未來,遲遲無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