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金帳

金色宮殿的內部被分隔成前中後三個部分,最外面的部分是老汗會見大臣的地方,中間的部分是老汗處理政務的地方,也可以稱作書房,最裏面的部分是老汗的寢室。

垂垂老矣的金帳大汗沒有在外殿的寶座上,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坐在那個象征意味極重的寶座上,也許是幾個月,也許是半年。老汗也沒有在自己的寢室裏,他還沒到臥床不起的地步,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他更要維持自己表面上的健康。所以他正在自己的書房中,躺在那張舒適的躺椅上,躺椅上鋪著一張虎皮,哪怕整個書房溫暖如春,老汗仍是蓋了一塊狐皮,顯得有些畏寒。

書房中除了老汗之外,還站著一個身著薩滿服飾的中年男子,他當然不是國師,而是國師的弟子,在金帳同樣地位尊崇,是薩滿們的首領之一。

此時男子手中捧著一面用玉石打磨而成的鏡子,自鏡子中射出一道光,照射在老汗面前不遠處的虛空中,變成一道薄薄的光幕。

光幕當中,宮殿外李玄都與策淩對話的場景纖毫畢現,聲音清晰可聞。

聽完李玄都的一番話之後,老汗緩緩開口問道:“對於這位中原使者,你怎麽看?”

手捧玉鏡的薩滿回答道:“老汗知曉,我不懂軍國大事,也不懂什麽人心變化,只是懂一些修行之事,所以我只能看出這位中原使者的修為很高。”

老汗問道:“有多高?”

薩滿沉吟了片刻之後,方才說道:“中原有一種寶塔,共分七層,如果說國師站在塔的第七層,那麽這位中原使者最少也站在第五層。”

老汗又問道:“那麽遼東的秦清呢?”

薩滿回答道:“秦清在第六層,不過最近有傳言說,他馬上也要抵達第七層。”

老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第五層,僅次於秦清,那麽他在遼東肯定也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不可能一直籍籍無名。”

薩滿說道:“策淩都尉已經派人查了,他是跟隨一支中原商隊來到王庭的,沒有任何破綻。”

老汗說道:“中原人狡猾,如果他們要籌備什麽陰謀,肯定不會在這些方面留下什麽痕跡,你若是去查,那是什麽也查不出來。如果真查出了什麽東西,反而要警惕了,因為這很有可能是中原人故意露出的破綻,背後藏著一個新的陷阱,也許不會傷害你,但會誤導你。”

薩滿恭敬道:“謹遵老汗的教誨。”

老汗眯起眼,說道:“待會兒你去告訴策淩,讓他不要再管那支商隊,把注意力放到諸王的身上,相較於一個中原使者,我的那些兒子們更為可怕。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威脅到老狼王地位的,從來都不是外在的敵人,而是來自於狼群內部的新狼王。當外來者威脅到狼群時,整個狼群都會齊心協力,所有的成員都是老狼王的助力,當新狼王向老狼王發起挑戰時,狼群的成員們只會袖手旁觀,等待新老之爭的結束。”

薩滿臉色一肅,沉聲應下,心情有些沉重。

因為老汗的這些話看似是對策淩說的,實際上是對他說的,老汗說在新老交替的時候,大部分狼群成員都在旁觀,而這些成員中就包含著薩滿們,這是老汗在向薩滿表達自己的不滿。薩滿們地位尊崇,可以無視普通牧民的憎恨,也可以對貴族們的不滿無動於衷,但他們不能無視老汗的態度。雖然國師才是薩滿們的領袖,如果國師決意與老汗抗衡,老汗也要做出一些讓步,但是最近這些年來,國師就像老汗一樣,對於俗世之事越發不感興趣,總是一個人住在大雪山行宮之中,這次若不是老汗病重,國師也不會離開大雪山行宮來到王庭,這使得薩滿們對於國師的支持並沒有信心。

認真說起來,老汗已經有很多年不曾去過大雪山行宮,那座曾經屬於汗王的行宮,如今似乎變成了國師的居處,國師並不輕易動用手中的權勢,唯一的例外是每年都征召大量的奴隸前往大雪山行宮,有傳言說那是國師在為老汗建造陵墓,也有傳言說國師要將大雪山行宮徹底改建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沒有人知道這些傳言的真假,因為那些前往大雪山行宮的奴隸沒有一個能夠回來。

老汗沉沉地喘息了一聲,胸腔就像一個破舊的風箱,發出嘶啞的聲音,“如果說,這位中原使者不是什麽使者,而是一個刺客,想要趁機要了我這條老命,你能擋住他嗎?”

薩滿謹慎地組織著言語,又在心中仔細檢查了一遍,方才字斟句酌地說道:“如果是在外面,不能。但如果在金帳之中,可以。”

老汗的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很好,可以讓這位中原的使者來見我了,想來他也有些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