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小閼氏

皇甫毓秀思索片刻,忽道:“在這種情況下,聖君想要坐穩宗主之位,只怕很難。”

童子長笑一聲:“正是如此,青陽教就是在這個時候獨立門戶,四王二尊者也多有異心,澹台雲不得已之下,只能求助於地師徐無鬼,這才有了後來無道宗中半數之人聽命地師之事。可澹台雲不肯雌伏,於是謀劃了西京之變。不得不說,澹台雲是驅虎吞狼的高手,先引地師入無道宗壓服無道宗內部各方勢力,再引以張靜修為首的正道中人驅逐徐無鬼,終於坐穩了這個聖君之位。”

皇甫毓秀遲疑道:“為何如此?”

童子道:“宋政以副宗主的身份襲殺宗主,由此坐上了無道宗的宗主大位,得位不正。無道宗內部各方勢力貌似臣服,內懷忌恨。宋政知道自己一旦重傷,不能理事,無道宗立時就會內亂,在這個時候,他還死死抓著權位不放,難逃必死結局。在這個時候,他傳位於澹台雲,將眾人視線轉移到澹台雲的身上,他才能騰出手來安排布局,從此隱世不出,安心恢復傷勢,再圖後來。此時無道宗內部眾人正忙於與澹台雲爭權,哪裏還顧得上一個變成了廢人的宋政。正所謂思危、思退、思變,宋政可謂是深諳此道。”

皇甫毓秀聽完之後,說道:“這就是前輩說只有聖君知道宋宗主下落的原因?”

童子點了點頭:“最後見過宋政的就是澹台雲,到底是宋政騙過澹台雲獨自逃走,還是澹台雲幫助宋政隱遁,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了。”

皇甫毓秀若有所思道:“聖君傳書讓我趕赴金帳,是否可以認為聖君斷定宋宗主就藏身於金帳之中?”

童子看了他一眼,淡笑道:“老玄四人之中,徐無鬼和李道虛最是老謀深算,待人好時,無微不至,待人壞時,殘忍無情。其心性如帝王心性,天威煌煌,難以捉摸。張靜修雖然與此二人相去不遠,但尚存一分書生意氣未曾泯滅,做事往往會留有一線,更像是一位名臣,而非帝王。至於澹台雲,畢竟年輕,尚不能與這三人相比,心思沒有你想的那麽難猜,只是你把這位聖君看得太高了,高到不敢揣摩的地步,這才失了判斷。在這一點上,你就不如那個李玄都,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聽過許多關於他的事情,他就能看出李道虛的用心險惡,敢於直言抗爭,這才被李道虛逐出了師門,你呢?你敢,或者說你舍得質疑你的聖君嗎?”

皇甫毓秀訥訥不言。

童子也沒指望皇甫毓秀給出答案,笑道:“人生在世,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低,也不要把旁人看得太高,你自己屈膝、彎腰、低頭,就不要說什麽不見項背,能看到才是見了鬼。”

皇甫毓秀鄭重行禮道:“多謝前輩教誨。”

……

藥木忽汗沒有返回行宮,而是直接去見自己的母親,小閼氏。

老汗居於金帳,四位閼氏各有行宮,所以老汗不見外人,並不影響藥木忽汗求見小閼氏。

小閼氏十六歲就生下了藥木忽汗,如今不過是不惑之年,再加上她保養得當,駐顏有術,所以看起來竟只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與藥木忽汗站在一起,不像母子,更像是姐弟。如今的小閼氏仍舊有當年金帳第一美人的風采,也難怪老汗多年以來都對她榮寵不衰。

當藥木忽汗見到小閼氏時,她正斜斜躺在一張來自中原的紫檀貴妃榻上,旁邊有女侍雙手捧著黃金托盤,盤中放著通過須彌寶物從中原運來的時令果蔬。在帝京,有通過暖爐在冬日種植果蔬的手段,只是產量低下,價格昂貴,一根黃瓜就要二兩銀子,須彌寶物容量更小,以此運送到金帳王庭,一根黃瓜便要賣到二百兩銀子,休說是尋常百姓人家,就是一般權貴,也消受不起。

這些年來,金帳受中原的影響越來越深,尤其是儒門的禮教迎合了老汗的胃口,他最喜歡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這一套,於是也在金帳推行開來,所以藥木忽汗見到母親之後,也要必恭必敬地單膝跪地行禮。

小閼氏沒有說話,也沒有表現出一位母親對兒子的過分溺愛,只是擡了擡雪白的下巴,示意身旁女侍將藥木忽汗扶起,然後又有女侍為藥木忽汗搬來座位,看似是個圓柱繡墩的樣式,可內裏中空,放置有火盆火炭,是江南一帶老人在冬寒時節才坐的火桶。

藥木忽汗坐在火熱的火桶上,倒是如他此時的心情一般。

小閼氏將咬了一口的果子放回女侍捧著的黃金托盤中,單手撐額,輕聲問道:“有什麽事情嗎?”

藥木忽汗猶豫了一下,將自己見到李玄都的前後經過復述了一遍。

小閼氏聽完之後,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藥木忽汗見此情景,不由問道:“額赫,果真如他所說,老汗是這般用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