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冬雪

霜降一過,寒蟬淒切,落葉滿地,大雁南飛,夜風中的涼意變成了徹骨的寒意。

轉眼間已經是十月中旬,立冬過後,距離臘月過年就只剩下三個月不到的時間。

李玄都等人在河間府稍作停留之後,就前往距離渝關最近的武城。

渝關素有天下第一關之稱,此地緊扼要隘,成為河朔通往遼東要沖。古人稱為“鎖鑰無雙地,天下第一關。”確也當之無愧。

遼東鐵騎之所以能虎視天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他們掌握了這座雄關,進可入關南下,退可割據一方。按照朝廷最初的設想,渝關連同幽州都應在幽燕總督的掌控之下,那麽朝廷進可掌控遼東,退可據關自守,可惜幽州失守,渝關易主,攻守之勢互易,遼東鐵騎成了懸在帝京權貴頭頂上的一把利劍,使其惶惶不可終日。

出了武城,還要再往北走三百裏才能抵達渝關。在這三百裏的路途中,除了幾個只供朝廷使用的驛站之外,只有零星幾處人煙,根本沒有客棧。而且還沒到關外,這邊的天氣就已經十分寒冷,差不多比得上江南的數九隆冬了。先天境以上的修為就能寒暑不侵,自是不怕,不過尋常弟子卻是不成,早早換上了厚實的皮毛衣裳。

李玄都見此情景,便向秦素問起關外的情形。

秦素自小長在遼東,對於關外情形十分熟悉,道:“雖然剛剛入冬不久,但關外已經很冷,若是再往北走,草原上差不多已經開始下雪。”

便在這時,秦不二接口道:“大小姐說的是,這兩年草原上白災不斷,雪大壓死人,從草原上逃荒過來的牧民著實不在少數。”

李玄都奇道:“金帳汗國的牧民怎麽會逃往遼東?”

秦不二道:“牧民們放牧就像我們種田,我們要從今年的收成中預留出明年的種子和口糧,牧民們也要預留出明年的羊羔子和吃食,可一場白災下來,牲口凍死無數,就算熬到來年開春雪化,牧民還是要喝西北風。所以牧民們就只有兩條路,要麽跟隨金帳大軍南下,要麽就逃往遼東,這幾年趙部堂組織人手開墾荒地,地多人少,只要來了,就有一口飽飯,不至於餓死。那些不願意打仗的牧民知道這個消息後,便拖家帶口地往遼東安家落戶。”

秦素贊同道:“近兩年來,金帳汗國屢屢犯邊,不是想要攻城掠地,就是為了搶糧過冬。可趙部堂整軍經武,遼東鐵騎不遜於金帳騎兵,他們往往占不到什麽便宜,那些普通牧民也不想白白送死,自然就跑到遼東來了。”

李玄都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他雖然沒有去過草原,但也知道一二,那裏都是以放牧為生,若是大雪磅礴,將牧草都深埋了,牲畜吃不飽,要餓死一部分,沒有餓死的也是孱弱不堪,抗不得凍,天氣嚴寒,勢必又要凍死一部分,牧民們自是損失慘重。

想到這兒,李玄都不免心中唏噓,這種戰事,無關乎什麽以順討逆,就是為了生存而已。而兩國相爭,無論誰勝誰負,底下百姓都是處境淒慘,當真應了那句古人之詩:“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秦素見李玄都沉吟不語,又道:“你想去草原上看看嗎?我小時候曾隨爹爹在冬天去過草原,那真是天地之間一片雪白,沒有半點雜色,陽光照下來,白雪耀得眼睛都睜不開,我那次從草原回來,好幾天都看不清東西。”

李玄都道:“如果有機會,我倒是不介意去看一看塞外風光。”

他們一行人辰時從武城出發,直到申時才走了一百余裏,到了此時,眾多沒有先天境修為的補天宗弟子已是不再騎馬,轉而下馬徒步奔行。用秦素的話來說,若是一直坐在馬背上,很快就要被凍得手腳發麻,倒不如下來活動一下,反而能暖暖身子,少受點苦頭。

如此行了半個時辰之後,終於抵達預定的宿營地,補天宗弟子們開始紮營,忘情宗的女弟子負責將已經涼透的吃食重新熱上一熱,各有分工,有條不紊。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到了夜半時分,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雪飄搖而落,很難想像,前些日子的晉州還是秋雨飄搖,如今的幽州已經是下起了大雪。

第二天起來,雪已經停了,除了湛藍的天空之外,入目便是茫茫雪白,好像天地間的萬物都融為一體似的,連腳下的驛路也變得界限模糊。

李玄都心頭只有四個字來形容此情此景:“惟余莽莽。”

天地高闊,他們這一行人就像白紙上的一條細小黑線,緩緩而行。因為路上有了積雪,愈發難行,走起來也有些吃力,偶爾還要看著日頭辨別方向,免得走了岔路。

秦素見李玄都滿是稀奇,笑道:“這還算好的,因為有驛路,可以勉強辨別方向,若是到了塞外草原,本就沒有路,風一過,什麽馬蹄印、車轍印通通都被掩蓋了,天大地大,一馬平川,放眼望去盡是白茫茫的,連棵樹、連個丘陵都看不到,更沒有半個人影,那才是不知路在何方。第一次去草原的人,多半要迷路,不見去路,也找不到身後歸途,待到幹糧吃完,便要餓死在白茫茫的草原上,這就是白災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