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當年故事

張海石忽然想起大師兄司徒玄策曾經說起的一個笑話:“如果你覺得房子太暗,想在房子裏開一扇窗戶,其他人一定是不同意的,但如果你提出把房子的屋頂掀掉,其他人就會來調和,同意退讓一步開窗了。”

雖然是笑話,但一語點破了人性。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

此時李元嬰的想法就是這樣,他的本意是想要開一扇窗戶,也就是把李玄都釘死在外人的身份上,卻又怕張海石不同意,所以他先讓李如師提出把屋頂掀掉,也就是不同意李玄都出任太平宗宗主,然後再由谷玉笙提出開一扇窗戶,這樣看似退讓妥協,張海石便不得不同意了。

只是張海石很不喜歡,在他看來,這樣的妥協與市井商販無異,原本賣一錢銀子的東西,先漲價到二錢銀子,再便宜到一錢銀子,好像是降價了,實則還是原價。李元嬰的這種退讓,看似是退讓,實則沒有退讓。

不過張海石沒有立刻反對,而是轉開了話題,說道:“方才三弟妹說,這件事就像是嫁女兒,倒讓我有些其他想法。其實三師弟做了宗主,打個不甚恰當的比方,就像是個媳婦。上面有公婆要孝順侍奉,中間有丈夫也得照顧,底下還有那麽多兒女要操勞,不僅僅是辛苦命,而且還兩頭不討好。常常是做的事情不少,反而還落得一身埋怨,實在是一個苦差事。”

李元嬰與谷玉笙有了一個極為隱晦的眼神交流,兩人都有些驚訝,沒有料到張海石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這可不像是以刻薄著稱的二先生口中能說出的話語。

李元嬰笑了笑:“師兄過獎了,元嬰愧不敢當。”

張海石道:“東海三百六十余島,還有帝京城,東墻修好了,西墻又倒了,哪一樁哪一件不要勞心勞力,當得起。”

“如果把我們清微宗看作是一個大家族,三師弟是當家媳婦,老宗主是公婆,底下的弟子是兒女。從這個角度來說,紫府去太平宗做宗主,就是做媳婦,對於我們清微宗而言,可不就是嫁女兒,似乎也沒什麽不對。”

李元嬰和谷玉笙對視一眼,驚訝更甚,同時又有些憂慮,生怕張海石再來一個“但是”。

正所謂怕什麽就來什麽,張海石果然就來了一個“但是”,說道:“可是我轉念一想,三師弟之所以像媳婦,是因為上面還有一個老宗主,可是紫府去太平宗做宗主,上面卻沒有‘公婆’要侍奉。從這一點而言,把紫府比作是從清微宗嫁出去的女兒,就有些不太妥當了。”

李元嬰和谷玉笙臉色微變。

張海石輕聲說道:“什麽叫嫁女兒,慈航宗的蘇雲媗嫁給了正一宗的顏飛卿,這才是嫁女兒。若是紫府去了遼東,給‘天刀’秦清做上門女婿,也姑且可以稱之為嫁女兒,可現在紫府是去太平宗做一宗之主,怎麽就成了嫁女兒呢。”

谷玉笙輕聲道:“那在二伯看來,這應該算什麽呢?”

張海石笑了笑:“三弟妹入宗的時間較晚,有些宗內秘辛不太清楚,也在情理之中。”

李元嬰皺了皺眉頭。

張海石又看了眼李元嬰:“我倒是忘了,有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一是因為年代久遠,二是因為不甚重要,所以不僅僅是三弟妹,就連幾位師弟、師妹也是不太清楚的,當然也包括宗主。”

張海石話鋒陡然一轉:“可李堂主和幾位年長堂主應該知道才是。”

李如師已經隱隱猜出張海石要說什麽,不過他老謀深算,早有說辭應對:“老夫當然知道,可老夫不贊同此事,知道與否又有什麽關系?”

“倒是這個道理。”張海石點了點頭,又將目光轉向谷玉笙:“三弟妹,你可知道我清微宗的來歷?”

谷玉笙一怔,她知道清微宗在東海立足千年之久,可在這之前,清微宗的傳承來歷,卻是模糊不清。諸如正一宗,有祖天師滅巫教、誅群鬼、立正一盟威之道的記載,玄女宗有玄女飛升留經的傳說,太平宗也有太平道的傳承,靜禪宗有道祖化胡創立西方教的記載,另外各宗,也均是如此,唯有清微宗之事少有人知。

“諸位可知道我們現在所在的青領宮為何叫這個名字?因為‘青領’二字應的是‘太平青領經’。”張海石道:“換而言之,我清微宗與太平宗同宗同源,存續相依。”

此言一出,青領宮為之一靜,早已知道的自然是緘默不言,不知道的則是滿臉震驚。

谷玉笙也是如此,下意識地望向李元嬰,李元嬰皺著眉頭,目光幽深。他的確不知道此事,不過更令他著惱的是,李如師這老匹夫竟然沒有在事前提及半點,實在可恨。只是他也發作不得,因為李如師不是他的屬下,只能算是盟友,有老宗主在,兩人的地位就是平等的,由此看來,李如師也是多有保留。這讓李元嬰不得不想得更深一些,李如師畢竟是老宗主的人,是不是老宗主暗示過什麽,才會讓李如師如此保守。若是果真如此,那是不是意味著老宗主還沒有徹底放棄李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