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豪田地

初夏時節,略見暑意,風中帶著滾滾熱氣,已經穿不住厚衣衫,有錢的人家,早早換了絲綢衣裳,雖說太祖皇帝曾經頒布法令,商人、百姓不可著綾羅綢緞,但是到了如今,吃飯都成問題,官府連遍地的流民都管不過來,誰還在意這些?

不過說到流民,隨著齊州總督秦道方平定了齊州境內的白陽亂軍,如今已是大有好轉。

此時在蘆州去往齊州的官道上,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百姓,正往齊州而去,因為戰亂的緣故,齊州境內好些田地都荒蕪了,尤其是那些兼並土地的大戶,許多已經是身死族滅,名下的土地便成了無主之物,被總督府順勢分給其他百姓,也算是青陽教做的好事。如今徹底平定了青陽教,秦道方自然要招募流民回去耕種田地,而且秦道方已經許下諾言,只要耕種滿七年以上,這田地便可成為自家之物,由總督府發放地契。對於尋常百姓而言,民以食為天,有了地便有了糧食,自然是心向往之,除了因為躲避戰禍而逃走的齊州百姓之外,還有許多其他州府的百姓,也紛紛向齊州湧來。

還有因為戰亂而斷絕商路時日已久的商人們,也嗅到了其中的商機,這位總督大人顯然是有大志向的,已經打破了過去朝廷的那一套做法,此時的齊州雖然還是一窮二白,但大有可為,於是眾多商人也紛紛向齊州而來。

一時間,竟是人人都去齊州。

在這條人人去往齊州的管路上,有兩騎便顯得有些顯眼,因為他們不是去齊州,而是從齊州去蘆州,逆流而上。

這兩騎便是離開瑯琊府的李玄都和沈長生了。

沈長生還是第一次騎馬,小心翼翼地抓著韁繩,腰背挺得筆直,半點也不敢分心。反觀李玄都,便要隨意許多,此時的李玄都換了一身行頭,不再是大袖飄飄的鶴氅深衣,而是一身幹凈利落的短打扮,頭上還戴了一頂鬥笠,遮住大半眉眼。他的佩劍“白骨流光”因為太過顯眼招搖的緣故,被他用布帛包裹起來,然後橫放於馬背上,讓人一看便知道是防身的兵刃。

走出一段之後,從遠處迎面走來一列車隊,大車小車,有放行李的,也有載人的,最中間的幾間馬車,頗為華麗,顯然馬車的主人身份不凡。除此之外,在車隊周圍還有許多攜帶兵器的護衛,沉穩老練。

沈長生好奇問道:“李先生,那些是什麽人?”

李玄都只是看了一眼,便答道:“也是還鄉的。”

“還鄉的?”沈長生一時沒有搞明白:“我看這一路上去齊州的都是些普通百姓,怎麽還有這種大戶人家?”

李玄都笑了笑,解釋道:“沒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初青陽教作亂,他們便逃離了齊州,現在眼看著青陽教被平定了,自然要回來,畢竟他們在齊州還有許多帶不走的東西,比如說房屋、土地。所以他們這次回來,便是要收回自己的東西。”

沈長生瞪大了眼睛:“都已經這麽多年了,能要的回來嗎?”

“不好說。”李玄都搖頭道:“這要看秦部堂的意思,若是秦部堂只想做好朝廷的官,那多半能要回來,可如果秦部堂想要日月換新天,那就要不回來。”

沈長生愈發不明白了:“為什麽秦部堂想要日月換新天,就要不回來了呢?”

李玄都反問道:“你知道百姓們最大的敵人是誰嗎?”

沈長生想了想,有些不確定道:“是皇帝老爺?”

李玄都搖頭道:“不對。”

沈長生又道:“是青陽教?”

李玄都還是搖頭:“也不對。”

這次變成沈長生搖頭:“那我猜不出了,請李先生告訴我吧。”

“是士紳,也包括各級官吏。真正能盤剝百姓的,不是皇帝,而是士紳。那些民脂民膏,能進到皇帝口袋裏的,十不存一。”李玄都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皇帝的利益和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

沈長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便有些不同意了:“可皇帝大興土木,揮霍無度,苦的都是百姓啊,史書上都是這麽說的。”

李玄都“哈”了一聲:“皇帝奢靡揮霍,的確會苦百姓,但是真正讓百姓苦的不是皇帝花了多少銀錢,而是因為皇帝的奢靡會給中間的官吏有了一個搜刮的借口。就拿本朝的世宗皇帝來說,他曾經想要大興土木,修建宮殿,兩座宮殿的預算是五百萬兩,可僅僅是修建了一座宮殿,便花費了五百萬兩,而且讓天下百姓叫苦不叠。可真要仔細算下來,五百萬兩很多嗎?多到讓全天下的百姓都承受不起?世宗年間,我大魏的稅收一年可是足有九千萬兩之巨,僅僅是五百萬兩銀子,便讓百姓民意洶湧,你說是什麽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