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答疑解惑

另外一邊,玉清寧和李玄都來到一座偏廳,分而落座。

在路上,李玄都已經與玉清寧大致說了自己勸諫的經過和結果,不過許多涉及到清微宗機密的地方,他都通通略過,沒有透露分毫。

玉清寧輕嘆道:“紫府,不至於如此決絕吧?以你的身份,完全可以用更為柔和的辦法勸諫,何必撕破臉皮,以至於被逐出師門。”

李玄都亦是輕嘆一聲:“你也覺得我是在高談闊論而無實質內容?”

玉清寧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宗門並非朝廷,朝廷有牧守天下之責,可宗門沒有,所以這天下大義不應強加於宗門的頭上。你以天下大義勸諫於老劍神,恐怕難以服眾,怕是不得人心。”

李玄都倒是半點也不介意,說道:“自然不能強加,我也是勸諫而已。可說一句難聽的話,豈不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時至今日,內憂外患,天下蒼生苦之久矣,豈能只講利害而不講道義?豈能只講自家之利害而不講天下人之利害?”

玉清寧道:“道理是如此道理,可道理不能用來做事,還要講究變通,講究機變,你若以此道理生搬硬套,一味強求,眛於人情事理,不懂得因勢利導,只會適得其反。”

“有理。”李玄都點頭道:“關鍵在於‘因勢利導’四字,我將其理解為時勢造英雄,也是英雄造時勢,兩者互相成就。大勢就如滾滾江河,你只能根據地勢以堤壩去引導它,使其改變方向,而不能阻斷或是使其逆流而行,可此時我在清微宗中,已無勢可借,手中更無利去引導他人。”

玉清寧的臉上露出幾分疑惑神色,問道:“此話怎講?”

李玄都道:“當初二師兄舉薦我成為天罡堂堂主,此乃上三堂之列,位高權重,若是老宗主同意,那就意味著我在宗內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是老宗主拒絕了,只許了一個天微堂堂主的位子。這個位置當然不算低,但遠遠談不上改變清微宗,甚至連議事列席的資格都沒有。按照二師兄的意思,我可以在這個位置上苦熬些年頭,可是我已經等不了那麽久,說我急功近利也好,說我目光短淺也罷,從天寶二年到天寶七載,國事一誤再誤,還有幾個五年可以熬?還有幾個五年可以等?所以我在清微宗中已是無路可走,故而在萬般無奈之下,我才向師父如此諫言,可看作是最後破釜沉舟的手段。這也是我為何說,就算沒有你們的請求,我也會勸諫老宗主的緣故。”

玉清寧沉默了,過了片刻,她才緩緩說道:“諫言有很多種方式,直諫,諷諫,假諫,比比皆是。史書上很多直臣一味慷慨激昂,最後是身死而國亡空留下一個忠名。其實我有時候很不理解,諫言到底是為了自己說得痛快而求名,還是為了讓聽的人聽得進去?這個本末經常被倒置。不知紫府為何選擇了一個如此決絕的方式來上諫,又是老劍神最難接受的話。”

李玄都笑了笑:“你不了解我師父,我與你們相交,如何相交,說了哪些話,做了哪些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這樣一個人,你覺得他會不懂那些道理嗎?說天下大義也好,說清微宗的人心也罷,根本在於罷戰談和,與我師父的想法是完完全全背道而馳的,是沒有太多可商量余地的。這不是請客吃飯,不是談玄論道,不是家長裏短,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只有一個非此即彼的結果,豈是換個方式就能有所改變的?難道我用個巧妙的辦法,用些婉轉的言辭,我師父就同意罷戰談和了?更遑論我師父還在身前豎了一面大盾,那就是我的師兄李元嬰,而李元嬰又在他的身前找了個遮擋,那就是三夫人谷玉笙,這樣一層層遮擋下來,我若不簡單直白,單刀直入,如何越過李元嬰而直指我師父?我若彎彎繞繞,那才合了我師父的心意,他會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李元嬰的身上,然後讓我們兩個打官司,那他便是判案的父母官。這就成了一個笑話:‘堂下所跪何人,為何狀告本官?’這場官司還能贏嗎?”

玉清寧嘆道:“就算你單刀直入,可終究還是失敗了。”

李玄都道:“許多事情,明知道失敗還是要做。若是人人都是聰明人,知道會失敗便不做了,那這件事便永遠也做不成了。”

玉清寧笑了笑:“紫府,你的許多想法實在有些……”

“天真?幼稚?”李玄都一笑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此為人生三重境界。少年時,滿腔熱血,一往無前,認為有志者事竟成。中年時,多了許多心思算計,學會了取巧,總會對少年人的熱血不以為意,覺得幼稚可笑。可最後再回頭去看,支撐我們這個神州大地歷經數千年而不倒的是什麽?僅僅是各種權謀算計嗎?回顧史書,歷朝歷代的昏招也不在少數,由此導致的種種災禍更是數不勝數,多少次異族入侵,多少次亡國滅種,可我們又多少次地站了起來,憑借的是什麽?難道不是那股從嬰孩時就一直就有的精氣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