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劍成陣

李玄都話音未落,已然出手,只是唐秦的反應更為迅速,幾乎就在李玄都的出手的一瞬間,他就向後掠去,使得李玄都的一劍落了個空。

唐秦根本不去看李玄都,只是盯著自己手中的頭顱,雙眼有淚水流淌,然後伸手替他合上睜著的雙眼。

人世間從無長生不滅者,哪怕是號稱長生境界的地仙們,甚至是天上的仙人,也終有天人五衰之時。仙人尚且如此,人世間的凡人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才要生兒育女,傳遞血脈,以期香火傳承不絕。

唐秦只有一個兒子,他在這個兒子的身上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往大了說,他這些年拼死拼活打下這樣一份基業,又是為了誰?最終還是要交到自己兒子的手中。

正因為要為自己兒子鋪路,他才力排眾議讓唐文波獨自主持此事,哪成想竟然成了父子二人的訣別。本以為他能將這份基業交到兒子的手中,卻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

唐秦雙眼赤紅,分不清是因為流淚的緣故,還是因為恨極了眼前的李玄都。

李玄都一劍偷襲無果,沒有再貿然出手,而是靜觀其變。

對於普通人來說,出離的憤怒和怨恨,也許會爆發出自己未曾發掘的潛力,從而表現為力氣變大,再加上憤怒時的無懼疼痛生死,更容易讓敵手心生膽怯,從而扭轉戰局。只是到了李玄都和唐秦這般境界,人體秘藏已經發掘完畢,是為返璞歸真的歸真境,接下來就要感悟天道變化,是為天人合一的天人境。在如此境界之中,兩人交手如行軍對弈,憤怒不會使人戰力大增,只會擾亂心神。這也是李玄都選擇在這個時候拋出唐文波頭顱的緣故。

平心而論,現在的李玄都不是唐秦的對手,若是兩人如打擂台那般公平交手,只分勝負,輸的一定會是李玄都,畢竟唐秦是貨真價實的黑白榜第一人。只是現在的情形不同,唐秦和唐文波父子二人圖謀的乃是瑯琊府,已經超出江湖爭鬥的範疇,便不必遵守江湖規矩,此即是沙場交戰,兵者詭道也,故而李玄都只求結果而不問手段如何。

唐秦將兒子的頭顱交給不遠處的一位隨從,嗓音忽然變得無比平靜:“好算計,好手段,又是這般年紀,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李玄都沒有接話。

唐秦自顧說道:“武德年間,江湖上有個自稱‘紫府客’的年輕人,一人一劍便縱橫江湖,高居太玄榜之列,被江湖中人贊譽為紫府劍仙,待到天寶二年,帝京一變,這位紫府劍仙從此消失無蹤,江湖中人或以為死,或以為亡,誰曾想,紫府劍仙沒有死,還讓我遇到了。”

說到這兒,唐秦微微一頓,望著李玄都:“如果你果真是紫府劍仙,此時的你與你巔峰之時,顯然還有些許差距。若是巔峰時的紫府劍仙,完全不必玩弄這些心機手段,也不必躲躲藏藏,直接來取唐某人的項上人頭便是。你既然能在如此年紀走到今日這般高度,身世來歷注定不差,就算是青陽教也未必敢惹,你如今境界未復,何不遲一些離開師門?若是等你踏足了天人境,唐某對上你就再無半分勝算了。”

李玄都默不作聲。

下一刻,唐秦的身形一掠而出。

李玄都第一次流露出鄭重其事的神情,以“人間世”在身前畫圓,瞬間在他身前出現了數十個劍光圓圈,大小相套,層疊相交。唐秦以渾厚氣機拍在這些圓圈之上,只是使得圓圈搖而不散,動而不潰,如同抽刀斷水,縱能斬斷一時,卻不能長久。

唐秦被重重疊疊的劍勢一震,不得不向後退去。

然後就見李玄都劍上所幻的圓圈越來越多,過不多時,他全身已隱在無數劍光所畫的圓圈之中,圓圈一個未消,另一個復而生出,“人間世”雖變化極快,卻聽不到絲毫劈空裂風之聲,足見劍勁之柔韌,已臻至化境。

這時唐秦已經瞧不出他劍法中的空隙,只覺似有千百柄長劍護住了李玄都的全身。李玄都以“劍心太玄意”純采守勢,不見破綻。然後他又借鑒了“無極槍”的神意,使得這座劍鋒、劍光所組成的劍陣卻能移動,千百個劍光圓圈猶如浪潮一般,緩緩湧來。此時的李玄都並非一招一招的相攻,而是以七小劍組成一大劍,七大劍成一劍陣,劍陣守則是四十九劍齊守,劍陣攻則是四十九劍齊攻,以守為攻,渾然天成。

面對李玄都一人一劍憑借純粹劍術結成的劍陣,唐秦運轉全身所有氣機,雙掌排空而出,狠狠拍在如浪潮的無數圓圈上,結果劍陣未散,反倒使得唐秦不住向後退去,一身白袍劇烈震蕩,兩鬢頭絲齊齊往後飄去,雙腳在地面上滑出兩道深深痕跡。

唐秦已經可以確定眼前之人就是當年的紫府劍仙,心中自然沒有半分輕視,將自己的位置放低之後,便不會輕易動怒,此時被李玄都逼退,也不如惱怒,默默運轉氣機,心念一動:“‘劍心太玄意’千變萬化,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固然是玄妙絕倫,只是武道一途,只要有招,便會有破綻,眼前這位紫府劍仙的劍法圓轉如意,看似沒有破綻,其實還是存有破綻的,只是此人的劍道天賦太高,將這些破綻巧妙隱藏起來,讓自己看不出來而已,若是如此,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一力降十會,以力破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