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夕陽西下

李玄都說道:“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且不論輩分,只說年齡,都是二十歲往上,三十歲以下,江湖上說我們這代人中有四位極為出彩的女子,分別是慈航宗的蘇雲媗,玄女宗的玉清寧,牝女宗的宮官,以及忘情宗的秦素。前面三人,我都已經見過,也有過一些接觸,唯獨這位秦素秦姑娘,行蹤不定,而且很少踏足中原,所以緣鏘一面,既然你也姓秦,我就猜測會不會與秦素相識,故而有此一問。”

白絹的態度較之剛才明顯冷淡許多:“紫府劍仙還真是交友廣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帝京一變,紫府劍仙曾與蘇雲媗、玉清寧大打出手,你傷了玉清寧的眼睛,自己也跌落境界,沒想到這都能化敵為友。還有那牝女宗的宮官,似乎也對紫府劍仙有些意思,看來紫府劍仙不愧是紫府劍仙,不僅僅出劍無敵,而且在女子身上,同樣是仙劍無敵。”

李玄都愕然道:“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白絹冷笑道:“登徒子不必解釋。”

李玄都無言以對。

提到帝京之變,他又忽然想起張白月了,仿佛被在三九天氣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內外皆冷,同時在心底湧起一股巨大的負罪感覺,只覺得對不起她,方才的熱絡心思一下子便沒了大半。

他微微仰頭,透過街道兩旁房屋間的縫隙望向天空,正是夕陽西下的光景,絢爛的火燒雲遍布天際,極美。

這一瞬間,李玄都想起了很多,多是往事,有喜有悲,往事中的人,有的人還在,有的人已經不在了。

白絹聽李玄都久久不曾出聲,便覺得自己剛才說話有些重了,只是面薄,放不下女子矜持去認錯,於是道:“你生氣了是不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氣量恁地窄小。”

李玄都搖了搖頭:“沒有生氣,只是覺得自己剛才的確不對,言語之間對姑娘多有冒犯,實在是對不住了。”

這一次,李玄都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初見時的賬房先生,雖然客氣,但透著一股生疏。

不知怎的,白絹心中生出一股失落,道:“你就是生氣了,我不該說你是登徒子,也不該在言語之間汙蔑兩位姑娘的清名,是我不對,我道歉。”

“我真沒有生氣。”李玄都搖頭道:“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白絹也曾聽聞過帝京之變的經過,自然知道李玄都差點做了張肅卿女婿的事情,立時便知道他口中的故人是誰了。

白絹溫言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李玄都嘆道:“我沒有什麽想不開的,當時我曾請求二師兄去救她,只是她不願舍了父兄苟活而已。外柔內柔,人辱之;外剛內剛,人毀之;外剛內柔,人輕之;外柔內剛,方成大器。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凡事有自己的主見,她決定的事情,我也沒有辦法改變。”

白絹輕聲勸慰道:“‘命’之一事,不能強求。就算是老玄榜上的神仙,也不能強求命數如何。李先生,你還年輕,總不能孤獨終老,他日未始不能另有佳偶。”

李玄都笑了一聲:“江湖險惡,世道艱難,我也不知是否有老去那一天,室家之想,恐是奢望。”

白絹不再說話,卻是從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取出一支橫笛,置於唇邊輕輕吹奏,李玄都不知曲子的名字是什麽,只覺得這笛聲與眼前的景象極為相稱。

一曲畢,李玄都道了一聲謝。

白絹雙手握住笛子負於身後,搖頭道:“李先生不必如此。”

李玄都嘆了一聲:“好歹是一起經歷大戰之人,還是叫我紫府吧,若是實在不喜歡這個稱呼,叫我老李也行。我有個兄弟,他叫胡良,原是補天宗的弟子,想來你也應該認識,他便喜歡如此稱呼,說是叫我一聲老李,他便感覺年輕了十歲。”

說到這兒,李玄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玄都很是明白,他看似處處是故交,大有天下無人不識君的架勢,可真正有過命交情的,能托付身家性命的,一只手都用不了。

白絹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過了片刻,李玄都略微收拾心情,轉開話題道:“對了,方才我們說到了秦素,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天刀’秦清的‘欺方罔道’怎麽會在你的手中?”

白絹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家父在秦家排行第二,秦部堂是我的三叔,‘天刀’是我的大伯,秦素是我的堂姐,這‘欺方罔道’便是堂姐交給我的。”

李玄都“哦”了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

白絹望著他的神情,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什麽?”李玄都怔了一下。

白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問你,你是不是感覺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