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對坐夜談

南柯子輕聲問道:“李先生是想要先問‘五炁真丹’呢?還是先問清微宗和青陽教的事情呢?”

李玄都想了想之後,問道:“青陽教如何?”

南柯子嘆息一聲:“李先生從中州趕到齊州,若是從歸德府入齊,到這蘭陵府,一路走來,應該已經見到了,哀鴻遍野,民不聊生。何故?天災亦是人禍。天災,是今年的齊州大旱,顆粒無收。人禍,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朝廷橫征暴斂,不思賑災撫恤,另一部分就是青陽教圖謀不軌,趁機起事,裹挾受災的流民,使得那些沒有受災的府縣,同樣也過不下去。”

“如果說齊州是一座蓄水的水庫,那麽天災就是在這座水庫的堤壩上撕開一道口子,如果朝廷及時堵上,也不會出什麽大的紕漏,可朝廷實在沒有錢糧去賭這個窟窿了。青陽教還要把這個缺口擴大,讓水庫中的水全都放出來,要來一個洪水漫天,只管他們稱王稱霸,哪管蒼生死活。”

李玄都問道:“道長,你覺得齊州總督秦道方這個人怎麽樣?”

南柯子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還算謀國之臣。”

李玄都又問道:“那他有沒有可能平定齊州亂局?”

南柯子怔了一下,答道:“恐怕很難,秦道方只是齊州總督,不是齊王,雖說他總掌齊州的軍政大權,但是還要受朝廷的掣肘,還要受那些齊州地方士紳的掣肘,當然,還要看幾大宗門的臉色。”

說到這裏,南柯子頓了一下,甚至是稍稍壓低了嗓音:“倒不是老道偏心,其實我們東華宗真不算什麽,不過是在亂世之中苟全自身罷了,逐鹿天下什麽的,還談不上,真正能影響齊州局勢的,是清微宗。”

李玄都點了點頭:“這就不能不提清微宗了。”

南柯子說道:“有些話非是老道可言,只是李先生問起了,那老道就鬥膽說上幾句。”

李玄都上身微微前傾:“道長請講。”

南柯子道:“當年的‘四六之爭’,表面上牽扯了十個宗門,分別以清微宗和正一宗為首,正一宗不去說他,多少年了,自正道十二宗結盟伊始,就一直是盟主人選。清微宗則是後起之秀,在這近百年以來才慢慢興盛,漸而取代了太平宗的次席位置,成為能夠與正一宗分庭抗禮的角色。至於我們道門三宗為何要跟隨清微宗反對正一宗,最大的原因就在於正一宗是正一道,而我們三宗都是全真道,這便涉及到了道統之爭。”

“‘四六之爭’後,正一宗表面得勝,可清微宗也並未大敗虧輸。此後許多事情漸而浮出水面,其實參與‘四六之爭’的是十二個宗門,也就是正道十二宗都悉數參與了進來。其中,靜禪宗站在了清微宗這一邊,太平宗站在了正一宗這邊,最終的結果是,正一宗沒有輸,清微宗也沒有輸,真正輸了的人是太平宗和靜禪宗,這兩大宗門當了替死之鬼。”

李玄都臉色略微凝重:“這等事情,顏飛卿和宮官也都是含糊其辭,不敢斷言,敢問道長是從何處得知?”

南柯子輕輕撫須,道:“說來也是巧合,當初李宗主曾經拜訪金鰲峰,當時老道因為某事去尋宗主,無意之中聽他們談及了此事。”

李玄都輕嘆一聲:“原來如此。”

南柯子繼續說道:“‘四六之爭’塵埃落定,正一宗還是名義上的正道魁首,清微宗與正一宗分庭抗禮,而太平宗和靜禪宗則是封山閉寺,由此,局勢便已經變了。”

李玄都問道:“怎麽說?”

南柯子道:“靜禪宗打定主意要恪守中立,太平宗則是搖擺不定,而清微宗,怕是與邪道各宗有所往來。”

李玄都默默點頭。

南柯子對於李玄都的態度有些驚訝:“李先生早就知道?”

李玄都長嘆道:“我畢竟是從那裏出來的,就算被排擠得厲害,但還是有些耳目的,所以有所猜測,只是一直不敢肯定罷了。”

南柯子輕聲感慨道:“清微宗,多大的基業,三十六位堂主,七十二位島主,足足一百零八人,修為最低的也有先天境。在這些島主和堂主麾下,又有多少人手,練劍的,殺人的,賺錢的,耕田的,造船的,經商的,航海的,再加上他們的妻兒老小,何止十萬人,清微宗跺跺腳,齊州就要震三震,這其中是多大的權勢?”

李玄都道:“這份基業,不在那位李宗主的手中,而是在老宗主的手中,所以其他都是虛妄。”

南柯子道:“老宗主隱居蓬萊,不問世事久矣。”

李玄都陷入沉默之中。

南柯子的意思很明白,他知道的只有這些,或者說,他知道且能說的,只有這些。

李玄都雙目已盲,心卻不瞎,剩下的還是要聽陸雁冰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