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劍器近

世上的事情,最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今齊州境內的形勢就是如此,青陽教中有朝廷的人,朝廷之中也有青陽教的人,敵我難辨,防不勝防。

在縣衙的後堂中,一位哪怕是放在東昌府中也能算是大人物的青鸞衛正在來回踱步,他身著紫色官衣,腰間束以銅帶,扣有吊睛白額猛虎獸頭。

他一只手習慣性地扣住腰間的青銅虎頭,另外一只手則是按在腰間文鸞刀的刀首上,手指輕輕敲擊著,黑面白底的官靴踏在黑亮的地面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在不遠處的主位上坐著本地的縣令。

青鸞衛頭領身材壯碩,氣態冷冽,而縣令大人卻是標準的讀書人相貌,年紀不大,白皙俊秀,一身藍色官服,拇指上戴著一枚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指環,文質彬彬,氣態儒雅。

青鸞衛停下腳步,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縣令。

雖然此人在表面上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但是其真實身份卻是青鸞衛的指揮僉事,若是擼起袖子,就會發現在其右臂上紋有一只振翅欲飛的青鸞衛,這便是身份證明之一。最近已經從上頭傳出風聲,此人也許再過幾年就能升遷為指揮同知。

縣令好像對於青鸞衛的視線一無所覺,一手端著茶碗,一手不緊不慢地用杯蓋撇去茶沫,又輕輕地吹散熱氣,這才小呷一口。

青鸞衛收回視線,心情不由晦暗幾分。

這次東昌府謀劃,本來只需要他一人就夠,可僉事大人偏偏讓他來找這名李縣令,其用意無非是兩種:一是都督僉事大人對他不放心,二是此人另外奉有密令。

他是幾十年的老青鸞衛了,獨擋一面多年,所以他料定這名李縣令另外奉有密令。

至於這個密令到底是什麽內容,他沒有半點頭緒。

就在此時,李縣令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瞥了眼青鸞衛紋絲未動的蓋碗,開口道:“這茶不錯,是今年的新茶,采摘下來之後,裝壇密封,賣二兩銀子一兩,張兄若不喝,豈不是可惜了。”

青鸞衛古板的臉上浮現出點點笑意,坐回椅上,端起茶碗輕輕啜了一口。

“好,是頂尖的上品。”張姓青鸞衛放下茶碗,贊了一聲。

李姓縣令笑問道:“張兄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青鸞衛端正了面容,沉聲道:“正好李兄提起這茬,那我也就直說了。想必李兄也對金陵之事有所耳聞,以錢家為首的眾多士紳擺了一個好大的‘破靴陣’,驅逐了江南總督和織造局的監正,此事讓上頭幾位都督大人很是不高興。於是僉事大人決定在陽谷縣尋個由頭,為難錢家一番。先是派人傷了他們的主事人,讓船隊在我們陽谷縣停留下來,然後趁著夜色將幾名青陽教的匪人丟到他們船上,然後再借口登船搜查,連他們帶青陽教的匪人一起抓住,做成個死局,給他們扣上一個私通青陽教的罪名,不但可以扣下他們的十船糧食,解了如今陽谷縣的糧荒,而且還能讓錢家吃個啞巴虧。”

李縣令點了點頭,道:“錢家本就與青陽教中人有所來往,這一點倒也不是汙蔑了他們。”

張姓青鸞衛繼續說道:“給錢家扣上這個罪名,然後再順著這條線去查封錢家在齊州境內的各處生意,不但能讓上面的幾位大人高興,而且我們也能趁此時機賺些銀子補貼家用。”

說到這兒,文質彬彬的李姓縣令臉上也多出幾分笑意。

千裏做官只為財,誰不想多賺些銀子?

可惜如今的青鸞衛大不如往昔,世道又是這個樣子,想要賺銀子,只有一個字,難。他們不比出身松陰府孫氏的孫閣老,家中有良田萬頃,可以兩袖清風,一身正氣。他們只靠那點俸祿和例銀,就連衙門裏的日常開支都不夠。還有那麽多的手下,手裏沒把米,連只雞都哄不住,更何況是這些虎狼之輩?

張姓青鸞衛的臉上露出幾分憂慮之色:“按照道理而言,這個計劃沒什麽疏漏,畢竟這麽多年來都是這麽幹的,可這次不知為何,我心裏總是有些不安。”

李縣令怔了一下,目光驟然變得幽深,片刻後恢復平常,又端起了蓋碗,搖頭笑道:“張兄多慮了。”

張姓青鸞衛也端起自己那碗還冒著裊裊白霧的熱茶,直接一口吞下,眼神晦暗道:“希望如此吧。”

話音方落,一名矮小老人飛身進了後堂,後背上還插著一支羽箭。

與此同時,李玄都已經飄身進了縣衙前院,立時有人發現了這位不速之客,三名身著黑色甲胄的青鸞衛大步走出,擋住了年輕人的去路。

其中為首的青鸞衛都尉向踏出前一步,大聲喝道:“來人止步!”

李玄都充耳不聞,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