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錢玉蓉

轉眼間來到天寶七年的初春時節,年關的爆竹聲剛剛散去,到處還殘留著點點還未融化的白雪。十艘大船從金陵府出發,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而去。

這些商船頗大,吃水頗深,一看便是滿載貨物,而船上懸著的一杆“錢”字大旗,卻是讓一路上的漕幫弟子不敢為難,反而還要大開方便之門。

這些船都是錢家的貨船,不過錢家的家大業大,除了長房大宗之外,還有許多旁支庶出,就如一棵大樹,有主幹,也有枝椏。雖說都是錢家子孫,但是飯還是要分鍋吃。自然就有了高下之別。大房長宗執掌錢家門戶,雖說還掛著商人的頭銜,但是已經與豪閥世家無異,許多臟活累活就難免落到偏房頭上,錢家長房大宗雖然血脈稀薄,但是整個錢家卻是枝繁葉茂,平日裏負責天南海北走貨的多是錢家庶出。

船主名叫錢玉蓉,是錢家偏房出身,與錢玉龍、錢玉樓一樣,同是“玉”字輩,名中含有“玉”這個範字。其實如今的錢家家主錢錦兒按照輩分來算,本名應是叫做錢一錦,只是後來去帝京時,為了方便行事,便將那個“一”字去掉,改為如今的錢錦兒,姑且算是一個假名、藝名。再到後來,錢大家錢錦兒的名聲響徹帝京,“錢一錦”這個本名卻是逐漸被人忘卻。

同姓不同命,錢玉龍和錢玉樓為了爭奪錢家家主大位而大動幹戈的時候,錢玉蓉只能勤勤勉勉地做好自己本分事,甚至回家過年都是一種奢望,這一年中的多數時光,大半都是在船上度過的。

這趟出行目的地是齊州的東昌府,船上運送的都是糧食,都說盛世的古董和亂世的黃金,其實在亂世之中,金子銀子不能吃喝,更為寶貴的還是糧食,有了糧食就能聚人,有了人就能成勢,所以從江南運糧食去齊州,其中的利潤相當可觀。

不過這種買賣也不是誰都能做的,更不是誰都敢做的,朝廷的官軍與青陽教的亂匪這會兒正在齊州境內鏖戰,尋常商賈一進齊州,別說是做買賣,恐怕立時就要被亂軍搶掠一空,甚至性命都難保。不過錢家就不一樣了,無論是齊州總督府,還是青陽教三大總壇之一的白陽總壇,都有交情,有錢家這張護身符,錢家的商隊便可高枕無憂。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因為戰亂而滋生的土匪響馬和散兵遊勇,這些人可不管什麽青陽教、總督府,只要有糧食,便豁出性命去搶,所以商隊也是帶了些護衛,大概有百余人,以防不測。

十船糧食,不是個小數目,也許對於偌大一個錢家而言,不算什麽,可對於一個錢家旁支的小門小戶來說,那就不一樣了,幾乎是全部的家當,所以錢玉蓉不得不親自押送。

錢玉蓉,聽名字便是一個女子,雖說錢家的女子,從錢錦兒到錢玉樓,都不是傳統意義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但是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錢家還不至於讓自家女子出來拋頭露面。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錢玉蓉的父親在前年的時候暴病而亡,只有她一個女兒,作為獨女,她不得不出來支撐門戶,好在有錢錦兒和錢玉樓的珠玉在前,此事在錢家也沒引起什麽風波,頂多是有幾個食古不化的老古董誹議幾句,無關痛癢。

此時錢玉蓉站在主船的船頭上,望著腳下滾滾河水怔然出神。

在她身後還站著一個身材略顯佝僂的老人,畢竟錢家傳承數百年,家生子極多,每一房中都有忠心耿耿的老仆管事,如果僅僅是一個年輕女子主持大局,怕是會有紕漏,所以這次出行還有一位跟隨錢玉蓉父親多年的老管事隨行,為她查遺補缺。

如今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是春寒依舊不容小覷,又是過了大江的江北,寒風撲面而來,落在臉上,仿佛刀子割在臉上,生疼。

錢玉蓉擡起頭望向遠方,緩緩說道:“馬上就要到歸德府了,過了歸德府之後,便是齊州境內。”

老人微笑道:“歸德府地處楚州、蘆州、中州、齊州四州接壤之地,北倚天微湖,西連彭府,東臨雲上府,南接楚州宿寧府,大運河從中穿過,素有‘五省通衢’之稱。自古便是北國鎖鑰、南國門戶、兵家必爭之地和商賈雲集之地。我們可以在歸德府停留幾日,好好休整,然後再由歸德府進入齊州。”

錢玉蓉點了點頭道:“也好,畢竟如今的齊州兵荒馬亂,是要早做準備。”

老人忍不住輕聲唏噓道:“這才短短幾年的工夫,天災人禍,好端端的一個齊州,竟是也要淪落到秦州和涼州的境地了,若是再這樣下去,咱們的江州也保不準還能太平安穩。”

錢玉蓉嘆息道:“朝堂上的袞袞諸公,不想著怎麽抵禦外虜和平定內亂,反倒是一門心思從我們這些商人和百姓的手中撈銀子,這次若不是有老祖宗,我們錢家這次怕是要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