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撐舟而至

話音落下,就聽仿佛充斥整個天地的簫聲驟然一歇,片刻之後傳來一個女子的輕柔嗓音,未見其人只聞其聲:“不愧是紫府劍仙,牝女宗廣妙有禮了。”

錢錦兒循聲望去,就一葉扁舟從霧靄中穿梭而來,只是中間隔著霧氣,只能勉強看到小舟的影子,卻看不分明。再離得近些,小舟破開湖上霧氣,出現在三人的視野之中,可見撐船的是個女子,在這個寒冬天氣,仍是身著一身素衣紗裙,腰間斜插一支碧玉洞簫,與牝女宗給世人的妖媚觀感不同,女子氣態端莊而不見嫵媚,臉上覆著一層白紗,遮擋住了鼻梁以下的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這雙眼睛極為清澈,又有靈動之意,讓人一見忘俗。

除了女子之外,船上還有一人,坐在船上,渾身上下被狐裘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個頭顱,看面相應該已是人過中年,氣態溫潤,雖然隔得極遠,但錢錦兒還是一眼認出,那人便是袁飛雪。

錢錦兒強壓下心頭的沖動,靜觀其變。

被“玄陰劍氣”制住而不敢稍有異動的柳玉霜悄悄松了一口氣。

李玄都望向這位廣妙姬,道:“早就聽聞廣妙姬的大名,更勝於宮官。”

女子仍舊撐船慢行,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響起:“紫府劍仙幾次三番壞我謀劃,當年你是那太玄榜第十人,一人一劍橫行江北,擋者披靡,我自是不敢與你計較理論,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如今你已不比當年,如何敢來我面前?”

李玄都輕輕皺眉,沉思片刻,恍然道:“當初宮官途徑中州險些被靜禪宗僧人扣下,是你的手筆?結果我在無意中救下了宮官,的確是壞了你的謀劃不假。”

女子的聲音仍舊不疾不徐,緩緩道:“當年我設局算計宮官,功虧一簣還在其次,關鍵是讓宮官生出了防備之心,從此以後便再沒有這麽好的機會,這筆賬,可要記在你的頭上。”

李玄都笑道:“如此說來,閣下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此時小舟距離岸邊已經不足百丈,廣妙姬的嗓音也越發清晰,說道:“先前你提及秦都督和補天宗景修,可不巧的是,此二人此時已經前往松陰府,斷不可能出現在此地,更嚇不住我,若是你沒有其他手段,今日我便要與你好好計較一番。”

李玄都平靜道:“秦都督和景修的確不在此地,我也的確還沒有恢復巔峰時的境界修為,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如果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肆無忌憚行事,那也未免太過小覷我們正道十二宗了。”

“哦?”廣妙姬稍稍拔高了語調,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本事。”

說話間,小舟驟然加速,如離弦之箭,在距離湖岸還有十余丈的地方猛然停下,然後就見小舟下方生生拔起一個浪頭,浪頭起而不落,看似靜止不動,可仔細看去,其中又有無數湖水流轉。小舟便立在浪頭之上,仿佛被托舉在一朵祥雲之上。

手持撐篙的廣妙姬不知何時已經由船尾來到船頭,就這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李玄都,眼神清冷。

廣妙姬道:“紫府客,別人不知道你的底細,我卻知道,我也知道你的師父和師兄都非等閑之輩,今天我可以給你一個面子,對於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不過你也不要不知好歹進退。”

她的這番看似輕描淡寫的話語,蘊含渾厚氣機,使得小舟附近的湖水波濤如沸如煮。

李玄都臉色平靜,道:“廣妙姬,按照年齡來算,你與我那二師兄相差無多,相較於我和宮官等人,雖然名義上是同輩之人,但實則相差了一代人,我們這代人無論如何資質根骨出眾,終究少了些歲月的沉澱,境界修為不如你們也在情理之中。你就不用故意顯露修為,來恫嚇於我了。”

廣妙姬道:“這也是說不準的事情,如果今日出現在此地的是顏飛卿,我便要好生掂量一下,只可惜那位小天師此時已經返回吳州,並不在此地。”

李玄都臉色平常,道:“我過去被江北群雄追殺,之所以能活下來,境界修為只是一方面,關鍵還是在於心境,若是一味惜命怕死,也許真就死了,有些時候孤注一擲,反倒是能殺出一條血路。”

廣妙姬的眼神逐漸冰冷:“賭桌上從來沒有常勝將軍,你賭一次能贏,賭兩次能贏,難道能次次都贏?”

李玄都閉上眼睛凝神屏氣,淡然道:“也許會輸,但未必就是這一次。”

廣妙姬不再說話,只是隨手將手中以竹竿制成的撐篙一挑,竹竿彎曲出一個半月弧度。她腳下的小舟屹立不倒,竹竿卻是掀起層層波瀾,無數湖水朝著李玄都當頭潑灑下來,其中玄機重重,除了暗藏有“玄陰劍氣”,還有絲絲縷縷的紅色細線隱藏其中,僅就手法而言,比起柳玉霜實在是高明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