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血刀寧憶

李玄都並不高看“血刀”,也不會低看了他,畢竟是當今的太玄榜第十人,在李玄都已經開始獨自行走江湖的時候,這位“血刀”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在短短十余年的時間中,從一個普通人搖身一變成為太玄榜的第十人,不管是奇遇機緣也好,還是天賦異稟也罷,總之都是能常人所不能。

寧憶定定地看了李玄都一眼,似乎看破了李玄都的心中所想,輕聲問道:“看來李少俠是不喜歡我寧憶。”

“談不上喜歡與否。”李玄都搖頭道:“再者說了,寧先生也不會在意一個男人的喜歡與否。”

寧憶不置可否。

李玄都問道:“不知寧先生出現在此地,是何用意?”

寧憶又陷入到一種莫名的憂傷之中,低頭追思,沒有說話。

不過李玄都也不是愚笨之人,立刻聯想到寧憶進入牝女宗的前因後果,再加上宮官討要屍丹的說辭,以及寧憶破天荒地出現在此地,李玄都便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想通了個七七八八,緩緩說道:“我曾聽聞,寧先生本是江南世家出身,本身也是極為聰穎之人,十歲考中秀才,十五歲中舉人,二十歲時進京趕考,在途中遇到一名女子。後來不知為何,寧先生與那名女子被玄女宗的高手追殺,最後那名女子為了保護寧先生而死於玄女宗高手的劍下。自此之後,世人只知寧先生遁走江湖,不知所蹤,卻不知寧先生到底經歷了什麽,再次現身時,原本不諳武學的書生搖身一變成了歸真境的大高手,縱橫西域,後來更是成了牝女宗的座上賓。”

寧憶聞言之後回過神來,擡起頭時兩行清淚落下,喃喃道:“若不是因為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她本不會死的,她是因為要保護我,才會受了那一劍,可她被一劍洞穿心肺之後,臨死之際,仍舊對我笑言,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

李玄都面無表情道:“於是你就因為這句話才活了下來?”

寧憶驟然擡頭,眼神格外淩厲,且透出殺氣。

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殺氣,一瞬間,所有的儒雅都蕩然無存,就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嗜血兇獸,這一刻的他才真正對應上了“血刀”的名號。

不過李玄都卻是無動於衷,殺氣這玩意,看不見,摸不著,又切切實實存在,他自己也有,而且未必就比寧憶弱上多少,當年紫府客的兇名,可是猶在“血刀”之上,只是在結識了張肅卿之後,他開始讀書養氣,有意地壓制自己身上的殺氣,使自己由江湖莽夫向讀書人靠攏,反倒是寧憶走了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從一名書生變成了江湖人。

不過說到江湖,可從來都不是什麽善地,這是一塊肮臟地,不要覺得江湖是風光霽月的江湖,那僅僅是對於極少數人而言,可這世上又有幾個顏飛卿和蘇雲媗?那些在顏飛卿面前恭恭敬敬的江湖豪客們,換一個場合可能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站在他們的眼前,又該是何等的絕望?這世道也從來不是個太平的世道,只是境界修為高了,或是身份地位高了,便看不到那些糟心事,看不到便真以為天下太平。

許多初次離開宗門的宗門弟子之所以會被蔑稱為“雛兒”,便是因為他們未經歷世情,故而顯得太過天真。

想來曾經的寧憶也是這樣的人物,可在那份天真如水泡一般破滅之後,便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於是便成就了“血刀”之名。

李玄都繼續說道:“如果沒有這句話,你是不是就要隨著那位女子一起離開人世,或者可以稱之為殉情?”

李玄都又道:“一個‘情’字,當然很重,可也不應是一個人的全部,大丈夫七尺之軀提三尺之劍,從來都是已許國而難許卿,未聽聞已許卿而難許國。”

寧憶默然不語,不過雙眼之中已經漸漸染上了一層血紅。

這時候,一直不曾說話的宮官終於加重語氣道:“李紫府!”

李玄都望向宮官,見她眼神中的一絲祈求之意,便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片刻之後,寧憶雙眼之中的血色漸漸淡去,他自知失態,搖了搖頭,有些歉意。

李玄都問道:“其實不是牝女宗想要屍丹,而是寧先生想要屍丹,寧先生的用意可是想要復活那位女子?”

寧憶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李玄都從“十八樓”中取出一只玉盒,裏面放著的便是那顆驚動了無數江湖高手的屍丹,若是算上寧憶這位現任太玄榜第十人和李玄都這個前任太玄榜第十人,那麽僅僅是太玄榜,就有五人為此大打出手,可見這件物事的分量之重。

寧憶看到這個玉盒之後,身上的殺氣漸漸淡去,破天荒地流露出幾分溫柔神色,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