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客棧

李玄都本以為這次的太陰屍之事,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浪花,在江湖上稍微鬧騰一陣子之後,便消散無形。可現在看來,這個浪花卻是有越來越大的傾向,正是無風不起浪,如果有人在背後吹風,小浪花在大風的吹拂下,不但不會消失,反而還會變成大浪花,若是再進一步,那便是一個漩渦,凡是被牽涉到其中的人,都難以逃脫。

到了現在,李玄都與南柯子已經有些騎虎難下的意思。平心而論,他們兩人對於所謂的太陰屍並無太大興趣,完全是因為他人之故才被牽扯到這件事中,現在他們發現事情變得復雜了,就有兩個選擇,或是繼續向前,或是就此後退,後者的好處是可以避免被拖入漩渦之中,壞處是有損江湖道義,至於前者,那就是吃力不討好了。

至於該如何抉擇,如果是一個人的時候,天知地知自己知,無論是熱血向前,還是息事寧人,都沒什麽。現在有兩個人,便要考慮對方的心思,就有些復雜了。

兩人對視,一個年輕男子,一個糟老頭子,卻是有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詭異感觸。

過了片刻,還是糟老頭子的臉皮更厚一些,緩緩開口道:“此事波譎雲詭,我們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李玄都作為一個老江湖,當然不是那種不管不顧就要行俠仗義的愣頭青,且不說是否進是退,就算是要繼續深入北邙山,三思而行總是沒錯的,便也點了點頭。

此時正處於北邙山的邊緣地帶,兩人要返回北芒縣的縣城,又不想招惹那避暑行宮裏的女妖,便決定換一條路走。

趕路最是無趣,南柯子便與李玄都說起他早年時遇到的一樁奇事。

那是在蘆州的時候,有一座客棧,頗為詭異,在這客棧中沒有飯局茶局,只有棺材陰室,凡是周圍村鎮中無名無主的屍體,都被放置到客棧之中。每到傍晚的時候,通往這間客棧的道路路口都會以荊棘木條封堵,不許生人靠近。

當時的南柯子還很年輕,也還未拜師東華宗的門下,不明真相,夜晚趕路時誤入那條被封的道路,剛好經過這間客棧的門前,看到客棧裏燈火通明,他趕路也趕得累了,便去敲門住宿,只是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正想離去,門卻自己開了。

南柯子往裏面一瞧,只見得熱鬧非凡,有人喝酒,有人閑聊,神采飛揚,其樂融融。店家和夥計忙得不亦樂乎,好不熱鬧。

南柯子正要邁步進去,突然又覺得不對,剛才在外面並沒有聽到聲音,現在怎麽會如此熱鬧,再一細細觀之,閑聊喝茶的人雖多,但都沒有影子,並且似乎都在用余光瞄他。店家夥計雖然忙碌,但也不見身上有半個汗珠,實在是有些詭異。

就在這個時候,掌櫃迎上前來,招呼南柯子,讓他快快進來,南柯子不說話,轉身就走。結果剛走幾步,就聽到身後驟然沒了聲響,南柯子不由回頭一望,可這一望不要緊,差點讓他丟掉了半條性命。

原來人的身上有三盞陽燈,一盞在頭上頂著,另兩盞在肩膀上,乃是人身上的陽火,晚上走夜路的時候,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千萬不要向兩邊張望,若給吹滅了,便給鬼招了魂。南柯子這一回頭,便將一盞陽火熄滅,自身的陽氣弱了下來,便能看到許多看不到的事情,差點沒把他的嚇死。只見那客棧中哪裏是人,皆是棺材花圈,盡是死屍厲鬼,正在朝著他招手獰笑。

心生懼意,則陽氣衰減,又加上熄滅了一盞陽燈,南柯子頓時被鬼魅趁虛而入,身體不受控制地走進客棧。此時南柯子害怕到了極點,在一只腳邁過客棧門檻的時候,只覺得兩腿一軟,尿了褲子,然後便嚇暈過去,不省人事。

待到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頭午,看到自己一只腳已經邁入了鬼店,不到一尺的地方就是一具死屍,正想伸手抓住他的腳腕,看其面目,與昨晚所見的掌櫃頗為相似,南柯子嚇得拔腿就跑,算是撿了一命,這也間接促成了他後來上山修道之事。

待到後來,南柯子修道有成,再回想起來,自己之所以能夠逃過一劫,原因有二,第一是那座客棧的門上有高人所寫的符篆,店裏的群鬼不得而出,所以只能拉南柯子入店。第二個原因,當時的南柯子都是童子之身,一潑童子尿陽氣最重,破了鬼術,這才沒有被拉入其中,算是撿了一條命,實在幸運。

李玄都聽得好奇。他自踏足江湖以來,一身修為極高,早年時又是殺氣極重之人,這等鬼魅邪祟根本近不得他的身。就算當年是他經過那座客棧,怕是也不會有鬼祟吃飽了撐地來招惹他,那麽李玄都所見到的就不是什麽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而是一處停放屍體的漆黑死寂之地。他自然不會去其中一探究竟,更不會在這兒落腳住宿,過門而不入,也無鬼留人,真是路過而已,所以李玄都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