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固有一別

李玄都和張鸞山之間,有許多話並未徹底點明,可已經夠了。

正如張鸞山所說的那般,有些事情,不說也會明白。

李玄都曾經對顏飛卿說過:“人心似水多漣漪,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該相信誰,又不該相信誰了。”

這句話裏的“誰”指的就是張鸞山。

因為張鸞山的許多行為讓李玄都不明所以,所以才會有此疑問。

現在他見到了張鸞山,許多疑問迎刃而解,這便讓李玄都在心中有了一個猜測。

這僅僅只是猜測,如今的張鸞山的確與宮官乃至於牝女宗有著某種聯系,甚至是合作,因為西北五宗是在金帳汗國的扶持下方能立國,於是張鸞山利用自己在正一宗中的身份和地位,將正道十二宗的有關消息泄露給牝女宗,同時從牝女宗換取關於金帳汗國的情報,從長遠的角度來說,是有益的。

因為金帳汗國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為了擊倒這個重要對手,當然有理由與其他勢力合作。而周國只是占據了一隅之地,處境艱難,軍力薄弱,自古以來,還未有人能以蜀州而進取天下的,如果沒有金帳汗國的支持,注定不是大魏的對手,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周國將大魏取而代之,這天下還是中原人的天下,不會被金帳汗國的異族取代。

為了這個天下,為了蒼生,張鸞山要不擇手段地謀取利益。

對於牝女宗而言,同樣如此,與金帳汗國合謀行事,無異於與虎謀皮,總有一天是要翻臉的,現在拿著金帳汗國的情報來換取死對頭的情報,怎麽看也是穩賺不賠的事情。

所以張鸞山和宮官的合作是互惠共贏的。

這次張鸞山帶著宮官一道前來,想來就是為了向李玄都挑明此事,也是為許多事情做出一個解釋,因為他還不想失去李玄都這個朋友。而他既然要救天下,那麽必然與朝中的許多人有著聯系,可能是內閣,也可能是司禮監,甚至是晉王,那麽他便有了要救下周聽潮的動機。

這讓李玄都想起了那四條路。

用正確的過程得出的正確的結果、用錯誤的過程得出錯誤的結果、用正確的過程得出錯誤的結果,以及用錯誤的過程得出正確的結果。

他會選哪一個?

從本質上來說,他們無意去追尋過程中的對錯,只求一個結果上的對錯,所以他們還是一類人,也正因為如此,李玄都才會說尊重張鸞山的選擇。

只是這條路有沒有盡頭,盡頭又會是怎樣的光景,李玄都並不看好。

兩個人沉默著將一壺酒喝盡,李玄都問道:“我沒能救出聽潮公,現在我打算她的遺孤送到玄女宗去,不知青雀兄意下如何。”

張鸞山道:“說句紫府可能不太愛聽的話語,我這次救人,要的僅僅是周聽潮一人而已,至於他的妻女,卻是無關緊要,既然周聽潮已經死了,那麽他的遺孤如何安排,便有勞紫府費心了。”

李玄都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做大事的人總是不把小人物的生死放在心上,其實小人物也是如此,哪個不是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誰也不要笑話誰便是了,就算是李玄都,如果不是與小丫頭投緣,也不會將一個萍水相逢之人的生死太過放在心上。

這就是人之劣根性,利己,貪生,欺軟怕硬。而能夠不被這些所左右的人,不是聖人,便是英雄。

喝完了酒,張鸞山起身告辭離去。

過了不久,玉清寧帶著小丫頭回來了,不過沒有宮官的身影,想來是跟隨張鸞山一起走了。

玉清寧沒有問李玄都和張鸞山究竟談了什麽,只是問道:“淑寧的事情怎麽樣了?”

李玄都望著一大一小兩名女子:“自然是答應了,否則還能怎樣,他張青雀可不是會帶個孩子在身邊的人。”

玉清寧點點頭,心情舒緩許多。

她這次來見李玄都,主要有兩個目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把那張“五炁真丹”的丹方和血玉髓交到李玄都的手中,第二個目的則是從李玄都身邊接走周淑寧,如今這兩件事都有了著落,她也算是放下了心頭上的兩塊石頭。

這時候,李玄都重復了一句無甚新意卻又說盡了道理的大話:“什麽是江湖?江湖不止是刀光劍影,還有人情世故,任你多高的境界修為,真能跳得出去?跳不出去的的。只要是人,還未曾滅情絕性,就跳不出去。”

說到這兒,他自嘲一笑,轉頭望向玉清寧,問道:“對了,你的眼睛怎麽樣了?”

玉清寧猶豫了一下,伸手解下眼上蒙著的黑紗,露出一雙黯淡無神的眼眸。

這雙眼眸之所以會瞎,是拜李玄都的劍氣所致,而且是極為高明的劍氣,沒有傷及血肉,乍一看來,這雙眼眸還是完好無損,只是像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可實際上,劍氣已經滲入其中,徹底滅絕了其中的所有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