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不速之客

平安縣城中暗流湧動,李玄都還是一如往常,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依舊督促周淑寧練功,同時也開始有意地向她講述江湖中的“正邪之辨”。

雖說李玄都對此並不完全認同,但江湖上的絕大多數之人認同,那麽為了以後周淑寧行走江湖著想,還是要講一講的,否則在江湖上說錯了話,做錯了事,站錯了位置,一頂“正邪不分”或是“勾結邪魔妖人”的帽子扣下來,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至於正邪之間究竟誰對誰錯,李玄都不去過多評判,只講事實,由周淑寧自己來分辨。正如儒家大儒所說那般: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想要真正分辨正邪,不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而是自己親身參與其中之後,方能體味出幾分。就如這座江湖,無論多少前輩苦口婆心地告訴後來人,江湖風大浪急,但還是有數不清的初入江湖之人被淹死在大江大湖之中,只有真正走過江湖,方知什麽是江湖險惡。

李玄都帶著周淑寧一路走來,見過一諾千金重的胡良,也見過人心似水多變的陳孤鴻,見過青鸞衛的跋扈,也見過嶺秀山莊的無奈,想來小丫頭對於江湖已經有了一個大概印象,江湖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五彩繽紛,而是渾濁不清,難見其底。

都說為官不易,在江湖中廝混,也未必容易。

做完今天的功課之後,胡良帶著小丫頭去城裏轉悠,暗地裏也是想要瞧瞧這平安縣城到底撞了哪路妖魔鬼怪。李玄都對此沒什麽不放心的,畢竟以他現在的玄元境修為而言,小丫頭跟在胡良身邊倒是更安全一些。

李玄都推門回到自己的房間,有一位不速之客不知何時出現在此地,不是五大三粗的江湖豪強,而是個大家閨秀模樣的少女,梳著未出閣女子的垂掛髻,上身是玉色羅杉,下著白絹珠繡長裙,腰間再束一條白玉鑲翠織錦,兩只雪白纖細的皓腕露出袖口,左腕上是一只玉鐲,右腕上是一串銀鈴,手中還執有一把小巧折扇。尋常士大夫所用折扇,根據折扇的折疊多少不同,分為十二档、十三档、十四档、十六档、十八档、二十档、二十二档、二十四档、三十档乃至四十档不等,女子手中的這把折扇卻是只有九档,顯得小巧玲瓏,以淡紫色漏地紗為扇面,可以隔扇窺人,掛蝴蝶扇墜,又名“瞧郎扇”。

少女容顏極美,見到李玄都之後,以手中小巧折扇掩嘴而笑,姿態慵懶嫵媚。

這樣一個女子,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仕女,要讓少年郎們寤寐求之而不可得,又像是山野之間的狐兒修煉成精,幻化成人形之後,踏足萬丈紅塵,遊戲人間。

李玄都見到女子之後,臉上平靜無波,但心底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因為這名女子正是當年他從靜禪宗大和尚手中救下的那名女子,也就是牝女宗的玄聖姬,宮官。

少玄榜上十人,前四甲被譽為四小宗師,分別是:紫府劍仙、顏飛卿、蘇雲媗、玉清寧,另外六人之中,靜禪宗占一位,江湖散人出身一位,邪道十宗又有四位。少玄榜點評後六人之中,兩位女子堪稱白玉雙壁,在紫府劍仙和玉清寧相繼墜境之後,故評正一宗顏飛卿為四小宗師之首,慈航宗蘇雲媗次之,牝女宗宮官遞補四小宗師之位,忘情宗秦素遞補四小宗師之位。

四人俱是以不足而立之年踏足歸真境,此生有望天人,若有大機緣者,可得長生。

佛家言,浮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愛別離、怨憎會。

雖然他們兩人在過去無甚仇怨,但李玄都實在不想在此時此地遇到眼前的女子,可以勉強算是怨憎會了。

原本坐在凳上的女子緩緩起身,合起手中的折扇,柔柔弱弱地施了個萬福,開門見山道:“小女子見過恩公。”

既然宮官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此地,那麽就意味著自己的身份被她識破,再去裝傻充愣已經沒有什麽意義。李玄都稍稍側開身形,不去受女子一禮,平靜道:“不敢當宮姑娘如此一禮。”

自稱最是記仇的宮官臉色如常,“小女子這次來見恩公,是專門為謝恩而來,當年若不是恩公出劍敗退靜禪宗的和尚,小女子怕是已經被帶回靜禪宗中,受那不見天日的十年幽禁之苦。只是恩公好生絕情,當日一走了之後,便再無音信,讓小女子報恩無門,直到今日,方才再見到恩公。”

說到這裏,女子臉上露出幾分幽怨之色,足以讓情竇初開的少年人見之心碎。

李玄都對此卻是無動於衷,坦言道:“無所謂謝與不謝,若是當日知曉宮姑娘的身份,我是決計不會出劍相救的。”

宮官微微一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恩公不願受我報答,那是恩公的事情,我願不願意報答恩公,是我的事情。我宮官最是恩怨分明,記仇也記恩,旁人罵我一句,言語折辱我一番,我便要讓他身死道消,讓他家敗人亡。恩公出手救我一次,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都可以向我提出一個要求,只要宮官力所能及,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