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煮茶夜談

吳師幡身死之後,籠罩了嶺秀山莊的“煉屍陣”開始緩緩消散。

因為“煉屍陣”並不完整,遠不能與真正的皂閣宗禁術相提並論,持續時間不算太長,所以除了先前已經化為活屍的婢女家丁和少部分莊客之外,其余人等算是撿回一條性命,不過如何處理殘局卻是讓李玄都頗為頭疼,不管怎麽說,此事算是因他和胡良而起,總要給個交代。

李玄都斟酌了一下言辭,緩緩開口道:“此事因我而起,只是人死不能復生,還望諸位節哀。”

大莊主何勁默然不語,三莊主王烈欲言又止,幾名身份不如三位莊主的幾位老人還驚魂未定,又攝於胡良最後一刀的駭人威勢,一時間竟是無人應答,最後還是二莊主嶽左開口道:“邪道中人為禍天下,不講天理人情,恣意妄為,各州各府哪一地不受其苦,早已是人人皆知,更是人人敢怒而不敢言,此次‘煉屍陣’之事,根本上還是邪道中人喪心病狂行事之故,李先生懷悲憫之心則可,抱自疚之心則不必。”

李玄都有些驚訝,因為嶽左的這番話完全是為他開脫之辭,竟是沒有半點追究的意思。

王烈聞聽此言之後,心中恍然,不由暗道還是嶽先生思慮周密,以嶺秀山莊目前的情形而言,就算想要與胡大俠和李先生算賬,也是力有不逮,與其因為這些已死之人撕破面皮,倒不如借著此事順理成章地結下幾分香火情分,畢竟聽李先生的話語之中,似是有愧疚補償之意。

另外,大莊主何勁的為人,王烈也了解幾分,不但帶著幾分讀書人的迂腐之氣,而且心胸格局也遠比不上老莊主,怕他此時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語,王烈趕忙開口道:“嶽先生所言極是,正所謂江湖兒郎江湖死,此乃命數,強求不得,李先生大可不必為了此等邪道中人之過錯而自責。再者說,搶奪我嶺秀山莊南山園基業的陳孤鴻,便是死於胡大俠和李先生之手,從這一點來說,兩位已是有大恩於我山莊。”

兩人如此說,已經把大義定下,就算是大莊主何勁,也說不出別的,不過這位大莊主此時的神情卻是不太好看,顯然對於兩位莊主的“自作主張”頗為不滿。

李玄都看了胡良一眼。

胡良會意,開口道:“行俠仗義本是我輩所為,既然南山園本就是嶺秀山莊的基業,我等幫嶺秀山莊討要回來,自是責無旁貸之事。”

聞聽此言,王烈眼神一亮,他們本就是打算交好胡良,以此來收回南山園,現在有了胡良這位西北豪俠的親口保證,那麽此事便算定下,與山莊基業相比較起來,先前死的那幾條人命倒是不算什麽了。

都說人命關天,可只要不是涉及到自己,又會有幾個人當真放在心上?就連心懷不滿的何勁在聽到胡良此言之後,臉上的神情都舒緩幾分,畢竟“重振嶺秀山莊”這六個字就像一塊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上,現在眼看著不但能守住山莊基業,而且還能將父親臨死前心心念念的南山園也收歸回來,已是不愧對祖宗,如此一來,其他的倒是成了細枝末節。

至於山莊的其他人等,剛剛死裏逃生,驚魂未定,又見識了胡良和李玄都的駭人武力,而且自家的幾位莊主也都定下了調子,自是沒有反對的,都忙不叠地隨聲附和。

李玄都見此情景,只能輕嘆一聲。

到底是人命關天,還是人命如草芥,只能是仁者見仁。既然嶺秀山莊對此沒有異議,他也不好再去畫蛇添足地多說什麽,如此便將此事默認下來,算是有個了結。

夜色漸深,幾位莊主和眾山莊老人各自散去,他們還要去收拾殘局,死了的人,要撫恤,活著的人,要安撫。江湖門派,最是怕人心散了,若是人心一散,便是如無道宗這等當世首屈一指的大宗門,也要四分五裂,內鬥不止,甚至是危及根本。

紅塵萬丈,茫茫人世,熙熙攘攘,多少紛爭,森羅萬象。究其底,都逃不出名利情仇這幾個字。人之相處,由何而起者由何而終。人以利交,利盡人散;人以名重,名損人輕;人以情交,情變人傷;人以仇怨,氣恨終生;人以勢交,勢去則傾;人以權交,權失則棄;人以情交,情逝人傷。唯有以心相交,方能持恒,所以說到底還是人心二字。

人心難聚易散,所以身為一宗一派之長,如何凝聚穩固人心變成了頭等大事。

李玄都這邊,胡良歷經兩場惡戰,受創不淺,服下丹藥之後,再次以偽死之態恢復傷勢,小丫頭也熬不得夜,同樣去睡了,只剩下李玄都一人守夜。

夜雨孤燈,一人枯坐,最好再有一人,或是手談,或是促膝長談。

於是李玄都邀請了嶺秀山莊的二莊主嶽左前來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