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一刀生滅

只有到了歸真境,方才明白世間之種種虛妄,在場眾人之中,唯有李玄都知曉如何破妄,可偏偏如今李玄都只有抱丹境,想要破局就變得極不容易。

畢竟人力有時而窮,胡良不敢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老李身上,竭力運轉天闕功,不顧身上的“鎮”字符,衣衫鼓蕩不休,然後收刀再壓刀。

如果說先前一刀是來去如風的輕騎,那麽這一刀便是人馬俱披甲的重騎鑿陣,比先前一刀更進一步,刀勢破空如無數馬蹄踩踏大地,轟然作響。

“大宗師”的刀鋒距離吳師幡的額頭只剩下一寸距離。

吳師幡也不坐以待斃,雙手在胸口畫圓,兩儀相各,有圓融氣象自生,地上積水向外激起層層漣漪如一面圓鏡。

“無相罡氣”似是潮起潮落,層層疊疊遞加。

胡良手中“大宗師”的下壓勢頭戛然而止。

“大宗師”攻伐如鐵騎鑿陣,“無形罡氣”所化的鏡面抵禦如重甲步卒死守。

兩者相互消磨,相互角力,就看誰更早氣勢衰竭。

吳師幡雲淡風輕,胡良的額頭上卻是有青筋暴起。

如此僵持片刻之後,吳師幡再次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虛點勾畫,寫出一個大大的“壓”字。

隨著這個“壓”字如同一座大山直接壓在胡良的身上,胡良頓時彎下腰去。

一個“鎮”字,一個“壓”字,合起來便是“鎮壓”二字,顧名思義,這是一道壓勝之符。

胡良的後背彎曲如負重山,皮膚下根根青筋暴起,周身氣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

吳師幡嗤笑一聲,雙手猛地向外一推,滾滾“無相罡氣”立時如大潮一般傾瀉而出。

胡良臉色驟然蒼白,向後連退三步,每一步都是地動山搖。

兩人的這一番交手,胡良已是落入下風之中。

吳師幡冷笑一聲,便要畫出第三道符篆。

就在此時,李玄都終於出手,先是氣沉丹田,繼而面露怒目之相,好似廟宇中的護法金剛,然後發出一聲如炸雷般的大喝。

此乃靜禪宗“獅子吼”,如來正聲,懾服外道邪魔。

一呵開“鎮”,二喝破“壓”。

李玄都雙手合攏包圓歸一。

三氣見神登昆侖。

吳師幡心中一驚,雖然已經沒有雙眼,但還是習慣性地朝李玄都“望去”。

此時李玄都的氣息在一個極為短暫的高峰之後,便迅速跌落下去。以抱丹境破去先天境的術法,已經是他此時的極致,這還要歸功於他的體魄,其中所蘊含的血氣不因他的境界跌落而消散,這才讓他能以血氣破去術法。

胡良終於甩脫符印壓制之後,身周漸生風雷之勢,拔刀暴起,隱隱有風雷之聲。

天空中有連綿雷聲炸響,刀勢如大江東去,洶湧刀氣以一線之勢再次撕裂雨幕。

吳師幡的神態終於變得凝重起來,雖說無道宗注重武學,但他已經多年不用武學與人交手,久疏戰陣,實在不敢貿然與胡良這等高手做生死之搏,於是他還是伸手在身前勾畫,以指為筆,以落雨為墨,以自身氣機為紙,三者合一成符,以符篆結陣。

胡良一步踏足符陣之中,身隨刀動,旋轉如陀螺,無以數計的刀氣洶湧而出,激射向四面八方。

符陣激蕩,搖晃不休。

驟然爆發出的刀氣,每一道都攜帶風雷之聲,其勢如烈火燎原,眨眼間交織成一張殺生羅網,由內而外,將符陣切割得支離破碎,甚至漫天落雨也在刀氣切割之下變為無數水霧,遠遠望去,就是無數白色霧氣在茫茫大雨之中向上蒸騰。

比起李玄都所用的“烈火燎原刀法”,胡良作為此刀法的創始人,無論是心境之契合,還是運轉之如意,都勝出良多,此時以先天境修為全力施展,當真是勢不可擋。

短短片刻之間,這座符陣已是如同摔在地上的鏡子,支離破碎。

符陣破去之後,胡良也不收刀,順勢隨刀而行,所過之處,雨水炸裂。

補天宗號稱補天,取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奉有余”之意,既然號稱補天,即是以人道補天道,故而補天宗在邪道十宗中主修武學修身,但與無道宗不同的是補天宗更為專一於武學,並不注重長生不老和得道成仙,所以補天宗中少有術法而多是武學。

胡良出身於補天宗,雖說他如今已經離開補天宗,但一身修為還是專注於武學,怪力卻不亂神,若他此時能近身而戰,疏於武學的吳師幡多半不是對手。

吳師幡自然也明白這一點,腳下踏罡步鬥,再次以指代筆,於刹那之間畫了一道符。

驟然有大風起,風聲嗚嗚咽咽,就像一個瀕死之人的嘶啞呼喊,又似是鬼魅乘陰風而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