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雲流煙散

夜色漸深,雨越下越大。

雨點敲擊在堂前的台階上、瓦檐上、地面上,發出不曾停歇的雨落之聲。

周淑寧耐不住困意涼意,早早睡去了,只剩下李玄都和胡良還坐在正堂中。

此處正堂的布局中規中矩,正對門口的靠墻位置擺放一張長條案,條案前是一張四仙方桌,左右各放置一把太師椅,右主左賓,也就是主座。

條案上方墻壁正中掛有一副山水繪卷,畫的正是南山園風貌,兩側左右的兩幅中堂,分別是:“鶴飛巖煙碧”和“鹿鳴澗草香”。

兩側墻壁則分別配上條幅,多是儒家仁善和道家清靜的修身格言。

堂中央兩側擺放對稱的幾和椅,是晚輩或下屬的入座所在,也就是從座。

此時李玄都和胡良誰也沒坐在主座位置的太師椅上,而是坐在從座最靠近門口的位置,一左一右,相對而坐。

胡良將大宗師橫放在雙膝上,道:“九河府是個很關鍵的地方,因為它太靠近江南,與荊州不過是一江之隔,往西就是中州,靜禪宗所在。現在你打算是繼續去中州,還是先去荊州?”

李玄都扶著扶手,緩緩說道:“三州交界之地,就算是青鸞衛,也很難調集大隊人馬來圍剿我們,換成荊楚總督還差不多,可堂堂荊楚總督能賣給青鸞衛多大的面子?這就要看青鸞衛的出面之人是誰了,若是青鸞衛的都督,那便差不多,可如果僅僅是幾個青鸞衛的指揮使、都督僉事出面,我看很難。”

李玄都轉頭望向外面的雨幕,繼續說道:“所以我選擇從風陰府繞道至九河府,再由九河府轉道荊州水陽府,然後取道江陵府去往中州的北陽府,最終抵達龍門府。”

胡良說道:“青鸞衛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他們在風陰府那邊攔截無功之後,必然會猜到我們轉道九河府,那麽他們很快也會尾隨我們來到九河府。老李,如果青鸞衛出動一位先天境的高手,再加上三名玄元境的高手,在我如今傷勢未愈的前提下,想要打贏他們,其實很難。”

李玄都問道:“如果你單獨對上一個先天境高手,有勝算嗎?”

“有勝算,但是不敢說必勝,哪怕我手中有這把大宗師。”胡良坦言道:“老李你入世之時即巔峰,常常行以寡敵眾之事,我卻是不能與你相比的。尤其是每一個先天境高手,與玄元境境最大的區別之處在於,先天境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秘術,這些秘術的威力未必很大,對於出神入化三境的高人而言,可能不值一提,但勝在出人意料,在同境之爭中,往往可以發揮奇效。”

李玄都聽得很是認真,沒有半點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不以為然之態。

胡良把膝上所橫的大宗師豎立著放到旁邊,道:“所以我面對一個不知深淺底細的先天境大高手,只能說有勝算,但這個勝算具體多大,我不敢誇口。這要看他們壓箱底的秘術是什麽,或是有沒有厲害的寶物。”

李玄都點頭道:“在理。”

胡良疑惑道:“你以前就一點也不了解?”

李玄都反問道:“如果換成是你,一劍就可以解決的對手,你還會去深究他們有什麽壓箱底的手段嗎?”

胡良一怔,然後感慨道:“那倒也是,既然能一力破萬巧,何必再去自找麻煩。”

胡良忽然問道:“老李,你在劍道巔峰時,到底是怎樣的光景?”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從椅上起身,右手的食指中指並攏劍指,指向外面的雨幕,“現在的我出劍,只能一點,破開雨幕卻又轉瞬即逝,難以持久。如果換成由你出刀,可以連點成線,將眼前雨幕從中一分為二。”

李玄都由劍指變為虛握長劍的動作,擰轉手腕,好像手中正握著一劍,“如果換成以前的我來出這一劍,則是一面。”

“一面?”胡良疑惑道。

李玄都神色平靜,語氣亦是平靜,“對天出劍,僅憑劍勢,便可將此地的雨幕重新托舉回九天之上,僅憑劍氣,便可擊散雨雲,撥雲見日。”

胡良望了眼外面的雨幕,喃喃道:“據說歸真境高人可以呼風喚雨,可那也不過是借助天時,順勢而為。都說水往低處流,順勢而為容易,逆勢而為可就難了,難怪當年的你僅僅是一人一劍便能橫行江北河朔之地。”

李玄都收起握劍的姿勢,自嘲道:“俱往矣。”

胡良笑道:“史書記載,謝公少年既有名聲,屢次征辟皆不就,隱居會稽東山,年逾四十復出為司馬,累遷中書、司徒等要職,帝室賴以轉危為安,此即是東山再起的典故。老李你尚且不足而立之年,距離四十歲還有十幾年的光景,是否俱往矣,現在還言之尚早。”

李玄都淡笑道:“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