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劍逆陰陽

李玄都和周淑寧登上渡船之後,胡良這位豪氣幹雲的西北刀客,正跟船上的幾個萍水相逢之人談笑風生,談吐不凡,顯然是個見過大世面的老江湖了,引得幾個走江湖的散人滿臉敬重,口中尊稱為胡大俠。

李玄都扶著渡船的欄杆,從懷裏摸出那枚太平錢,說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世上又哪來的毫無瑕疵之人,人心是黑白相融,好似是道家的陰陽雙魚,只是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做到兩者持平,區別在於是黑多一點還是白多一點。”

周淑寧道:“哥哥,你肯定是白的更多一點。”

李玄都一怔,然後輕笑出聲。

笑意暢快,似是要將過去數年的積郁之氣一氣吐盡。

在過去,他聽過很多贊譽,諸如謫仙大材、最年輕的劍仙、未來劍道扛鼎之人等等,可這些都不如眼前這個小丫頭的一句無心之言讓他高興,就像飲下一壺醇酒,不但唇齒留香,而且回蕩於胸腹之間,最終酒意沖上玉鼎玄竅,使整個人醺醺然,略有幾分微醉之意。

李玄都收斂笑意之後,輕聲道:“淑寧,我上次被人家誇得這麽高興,還是在師門學藝的時候,師父說我的劍道比師兄的劍道高出三尺。”

緊接著他又自嘲道:“不過也正因為這句話,讓師兄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直欲除之而後快。”

周淑寧也老氣橫秋地唏噓道:“父親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他有一位至交好友,因為政見不合,就不來往了。”

李玄都正要說話,驀然閉上眼睛,眉頭微微皺起。

就在此時,胡良也來到李玄都身旁,輕聲說道:“青鸞衛裏有方士,修為直逼先天境,雖然我們已經有意奔行了數百裏,但還是讓他抓住了些許蛛絲馬跡,那位方士現在開始用望氣之術搜尋你的蹤跡。”

胡良頓了一下,按住腰間的刀柄,繼續說道:“早就聽聞清微宗有逆劍轉陰陽之說,是為上成之法,以進是退,用曲為伸,出劍如回,化明而晦,行劍逆走陰陽,不以劍鋒劍氣傷人,而是以劍意斬斷冥冥中的氣數勾連。我可是聞名已久了,要不我今天助你一臂之力,你也讓我開開眼?”

李玄都沒有說話。

胡良直接一掌按在他的後心位置,滾滾氣機如江河倒灌,湧入李玄都的體內。

雖說如今的李玄都已經跌落歸真境,只有抱丹境的修為,但自身的底子還在,體魄還在,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尋常抱丹境的修士只是一方水滿溢出的池塘,而李玄都卻是一方大湖,只是湖中之水近乎幹涸見底,僅以水量而言,兩者相差無幾,但是以器量格局而言,卻是雲泥之別。

李玄都墜境的原因在於他的湖泊堤岸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缺口,高於缺口的湖水,要從這個缺口悉數漏盡,他要做的就是修補這個口子,然後重新蓄滿湖水。

胡良之所以不用真言宗的灌頂秘法就能為李玄都灌注氣機,也是因為這道缺口的緣故。尋常人想要為他人灌注氣機,如果沒有真言派的灌頂秘法,那是千難萬難,寸步難行,很容易變成灌頂之人損失修為氣機、被灌頂之人體內筋脈炸裂的結果。而李玄都的這道缺口卻使得他體內格局變為門戶大開之勢,外來氣機可以很輕易地進到他的氣海之中。

只要不是氣機水滿溢出,李玄都都可以承受,可話又說回來,當年的李玄都可是歸真之境,想要灌滿他的氣海,又是談何容易。

正所謂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如果僅僅是一方池塘,如何容得下胡良的一江之水?

可換成李玄都的一方大湖之後,哪怕不能長久留住這一江之水,可暫時儲存些許時間,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在胡良松開手掌之後,李玄都猛地睜開雙眼,氣機節節攀升,轉眼之間已經越過抱丹境和玄元境之間的門檻,踏足玄元境。

不見他有任何動作,胡良腰間所懸名為“大宗師”的長刀自行出鞘,飛至李玄都的面前。

李玄都伸手握住大宗師,一刀朝身前筆直斬落,卻又沒有絲毫聲息,別說整個河面被一刀分開,甚至就連漣漪都沒有激起半分。

然後李玄都把大宗師丟還給胡良,整個人的氣機開始飄搖不定,許多氣機好似溢出之水一般向身旁的胡良飄伸出去,使他又從玄元境跌落回抱丹境。

胡良幹凈利落地收刀入鞘。

周淑寧看得莫名其妙,忽然朝著河水劈出一刀,然後又收刀入鞘,也沒見像書裏寫的那般,河水被一刀轟隆隆劈開啊?

難道是出刀嚇唬河裏的水鬼?

只是境界尚低的周淑寧聽不到,在天地之間有一聲輕響,好似是琴弦繃斷。

在距離渡船極遠的一處密林中,驟然平地起驚雷,驚起鳥雀飛散,震落樹葉蕭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