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撐傘盲女

過了許久之後,張青山才回過神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心頭的驚駭震撼之後,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臉上仍是掛著淡淡笑意,“好好說話你們不聽,非要打生打死。”

張青山看著這個笑容,只覺得一股涼意從尾椎處升起,一路向上,最終在後腦處炸開,頭皮發麻。

張青山不斷在心底默念清心咒,這才穩固住自己的心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把她殺了?”

李玄都搖頭道:“我沒殺她,也沒廢去她的修為,只是給了她一個教訓。”

張青山頓時如釋重負,然後又瞥了眼白茹霜。

此時這位慈航宗的仙子可謂是狼狽不堪,不過高聳的胸口還有略微起伏,證明李玄都所言不虛。

張青山覺得背後那股刺骨的寒意稍微退去,心中立時萌生退意,再也不想在這個客棧中停留半分。

江湖,風大浪急水深,任憑你是宗門子弟或豪閥出身,也有可能在陰溝裏翻船,還未馳騁江湖,就已經夭折在小水溝裏。

不然老輩人為何總是對年輕人苦口婆心地說“江湖險惡”這四個字?

只是張青山還有一層顧慮,那就是白茹霜,雖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他們兩人還不是夫妻,但在這個時候,若是他獨自一人離去,日後慈航宗那邊追問起來,卻是不好應對。

萬一,萬一白茹霜沒有死,把他獨自一人臨陣脫逃的事情給抖落了出來,那麽以掌宗師兄顏飛卿的脾性而言,他在正一宗中將再無半分立錐之地。

所以他還不能就此離去。

就在張青山進退維谷之際,客棧外的茫茫雨幕中響起一個清幽聲音,“太平山有雨,紫府客下山。”

李玄都的臉上終於流露出幾分愕然之色,轉頭望去。

結果看到一個白衣身影撐傘從雨幕中行來,如洛神淩波,細密的雨滴在她的輪廓上結成一層淡淡的白色霧氣,愈發顯得她身形縹緲不定,不似凡塵中人。

李玄都輕聲道:“你可以帶著那名女子離開此地。”

張青山頓時如蒙大赦,上前扶起白茹霜,沒敢走正門,而是從後門離去。

至於那些隨他們一道而來的江湖豪客,早已逃散一空。

李玄都望向來人,問道:“玉清寧,你墜境之後不在玄女宗好好養傷,來這懷南府境內作甚?”

若是張青山和白茹霜還在此地,聽到“玉清寧”這三個字之後,必然會大為震驚。

因為此人在玄女宗的地位與蘇雲媗在慈航宗的地位相差無幾,甚至在早些年的時候,兩人還被好事之人並稱為‘南蘇北玉,無暇雙壁’,都是年輕一輩女子中的皎皎者。

只是在近幾年來,玉清寧很少再在江湖上走動,風頭名聲便逐漸被蘇雲媗給蓋了過去,其中原因,少有人知,卻不曾想,竟是被李玄都一語道破。

玉清寧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清幽嗓音從雨幕中傳來,反問道:“你又來此地做什麽?”

聽其語氣,兩人還是舊相識。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世上知道李玄都另一重身份之人,超不出兩手之數,眼前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李玄都聞言後說道:“我來自有我來的道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玉清寧置若罔聞,收起手中雨傘,款款走進客棧。

沒了那層雨水霧氣的遮擋,終於得見其真容,只見她身著一襲白色紗袍,雲袖飄逸,一頭烏發如瀑,被一條白色絲帶在發梢靠上的位置簡單束起,容顏絕世,神態恬靜,好似是從畫中走出的仕女人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雙眼上蒙了一層黑紗,竟然是個瞎子。

其實在她和蘇雲媗並稱於世的時候,她還不曾雙目俱盲。

她之所以會變成一個雙眼不能視物的瞎子,與她從歸真境跌落至抱丹境有著極大的關系。

當然,此時就站在她面前的李玄都也脫不了幹系。

李玄都望著收傘而立的玉清寧,輕輕說道:“當初先帝在西苑駕崩,太後與先帝委任的顧命四大臣爭權,你們支持太後,我們支持張相,所以才有了那帝京一戰。可到頭來,我的本命佩劍被毀,你變成了個瞎子,雙雙從曾經的歸真境跌落到如今的抱丹境,兩敗俱傷而已。”

李玄都頓了一下,語氣低沉道:“當年你們說,若是張相掌權,會使皇帝大權旁落,所以不如讓太後臨朝訓政。可現在太後掌權,又如何?朝廷還是那個朝廷,甚至鬧出一個帝後之爭,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太平?”

玉清寧沉默了片刻,柔聲說道:“已經過去的事情,不提了。清寧今日前來,是另有他事。”

“什麽事?”李玄都微皺眉頭。

玉清寧語氣仍是溫柔如戀人私語,半點也看不出當年兩人曾經生死相向,“周聽潮有一個女兒,名叫周淑寧,此女天資根骨俱佳,乃是家師早就選中之人,清寧這次前來,是奉家師之命,將其帶回玄女宗,以全這段師徒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