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如郁修錦所說的那樣,他並不習慣與別人同睡,更不習慣在陌生的床上睡。

他閉了足足半夜眼睛,好不容易培養起了那麽一絲兒睡意,天卻已經微亮了。

門被輕輕叩了兩下,常順海輕聲道:“皇上,到上朝的時間了……”

郁修錦深深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揉著眉心從被窩坐起。

他招手讓常順海進門幫他束起頭發,換上龍袍,直到郁修錦從錦簇宮中出來,都沒發出什麽聲響,黎四九躺在小榻上呼呼大睡著,許是因為奔波而太過勞累,甚至連個身都沒翻。

常順海發現郁修錦眼下的青黑比起昨日又加重了幾分,他擔憂地問郁修錦:“皇上,您還好嗎?”

郁修錦又揉了揉眉心:“朕還好,朕等下才要不好。”

他昨天當著百官的面兒把黎四九納入後宮中,不用腦子都知道,今天的早朝肯定會亂成一鍋粥。

就如郁修錦所想的那樣,才剛一上朝,就有一個年近六十的老臣滿面怒容地站出來:“皇上!黎四九盤踞東北,手握重兵,仗著自己打了幾場勝仗,從來不肯聽朝廷的話!這樣的……這樣目無君主、藐視皇權的跋扈之人,他問皇上您要個掛件兒,您都要三思,怎麽他說要進後宮,您就直接同意了?!”

還不等郁修錦回答,又從人群中走出一位七十歲上下的老臣,指著先前的臣子大罵:“你仗著自己去懷城治過幾次水,對朝廷有功,就敢這麽對皇上說話?你還懂不懂為臣之道?!”

他話音剛落,又有另一個八十幾歲的老臣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罵這兩人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不懂規矩,不把皇上看在眼裏,但他話鋒一轉,表明他其實很支持第一位老臣的觀點,那就是黎四九絕不可以進入後宮……

郁修錦端坐在龍椅上,垂眸望著下方。

他掌權至今也才一年,知道百官對他只是面上敬重,這也是為什麽第一個老臣敢用那種語氣對他說話的原因。

至於第二個人,表面看起來是在和前者對罵,實則卻是在提醒郁修錦,那人治水有功,就算郁修錦生氣,也不能懲罰。

這種事情郁修錦早已習慣,甚至都沒往心裏去。就像他現在面無表情地坐著,但誰也不知道他其實是在想他的朝廷中怎麽會有這麽多老頭兒。

見郁修錦不言,最開始顧忌他而不敢說話的人也開始漸漸加入爭執,朝堂整個兒亂成了菜市場,聲音震得郁修錦的耳朵都在隱隱發通。

郁修錦努力分辨了一下他們說了什麽。

認為郁修錦太過年輕不懂事、給先皇和大周抹黑了的臣子大概是和認為黎四九霍亂宮廷的臣子數量是差不多的;

還有少數幾人是由朝廷上最年輕的幾個文官組成的,他們則認為真愛無罪,郁修錦就該把黎四九納入後宮中好好寵愛;

只是,吵得聲音大,卻不代表參與的人數多。大部分人都在沉默。他們都是朝中能說得上話的人,這些人早在昨天已和靖王和太後通過消息,知道他們已決定將黎四九留在宮中,所以理智地並不出聲。

又等了等,郁修錦屈起食指,輕輕敲了下扶手,冷聲問道。

“吵夠了嗎?”

郁修錦這話問得冰冷,朝堂幾乎在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先皇仙逝時,郁修錦還小,這些年一直是郁言禮代為處理公務。從去年郁修錦開始掌權以來,群臣就每天都處在緊張中——比起翩翩公子一樣溫和的郁言禮,郁修錦性格冷淡、寡言少語、鮮有表情。極少有人能從他的話語或表情中揣測出他的想法;在大臣們看來,郁修錦就是個難以討好、喜怒不定、且城府極深的年輕君王。

朝中氣氛突然變得很僵硬,所有人都垂著頭站在原地裝死,怕小皇帝對自己發怒。

一片沉默中,最前方一直沉默的郁言禮微微踏前一步:“皇上,臣有話想說。”

郁修錦輕揚下巴:“皇叔但說無妨。”

郁言禮溫和的目光環視了一遍周圍,笑道:“黎將軍本就瀟灑不羈,行事異於常人。他想進宮,其實無非就是心向皇上……雖事發突然,但臣與太後都認為,黎將軍的這份心是好的,皇上也是覺得感動,才準許黎將軍入宮陪伴。”

把“進入後宮”說成“入宮陪伴”後,群臣一下就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麽荒誕了,再聞之這件事情是由皇上和太後、郁言禮一同決定的,群臣也不好再說什麽,便順水推舟地接受了。

等早朝結束,群臣都走光,郁修錦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氣。

他昨晚一晚沒睡,剛才在朝上的語氣似乎顯得有那麽一點不夠平易近人,也不知有沒有損害到自己在百官心中的形象。但關於黎四九的這件事完美收場了,讓郁修錦覺得有點兒小驕傲。